那位路人看起来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坐在台阶上,脚边搁着一个黑色的背包,正借着手机的光亮写作业,他身后粘着一块大号牛皮糖,抱着他嚎哭:“贺崇,你不爱我了吗。”
男孩一边写做作业一边哄道:“爱,爱你。”
牛皮糖继续哭:“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男孩手中的笔一刻也不停:“因为有种爱叫做放手啊。”
牛皮糖蹭了蹭他,嘴巴又凑到他的脸边:“真的吗?”
男孩连忙用笔挡住他的唇:“成就用英语怎么说?”
牛皮糖有点懵:“achievement?”
男孩收回笔,刷刷在作业本上写了,然后满意地合上的笔帽,笑了起来:“真的,歌里都是这么唱的。”
贺崇这时又走近了些,男孩刚好抬起头,漂亮的眉眼被路灯昏黄的灯光晕染,竟然让人心里生出些温暖的感觉。
如果没有那条伤疤就好了。
在看清那个男孩的脸时,贺崇心里竟然冒出和陈术一样的想法。
“啊,是你!”
看到贺崇的那一瞬间,方以撒立刻认出了他,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手伸到口袋里去掏东西,贺崇上前制止了他,将黏在他身上的人扶了起来。
“陈轩?”
贺崇叫了他一声,陈轩抬起头,眼神迷离地看了贺崇一样,眉头一皱:“贺崇?”
过了会儿,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方以撒,冲着方以撒也叫了声贺崇。
方以撒把作业册卷成一卷夹在腋下,捡起地上的背包拍了拍灰:“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贺先生。”
陈轩半倚在贺崇怀里,嘴里嘀咕着:“你是贺崇,我没认错。”
“我真的不是贺先生。”方以撒把手机递给贺崇,“这是他的手机,我借用了一会儿写作业。”
方以撒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来想带他去快餐店的,但是我没带钱,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只有打电话给您了。”
“麻烦你了。”贺崇接过手机塞进陈轩的口袋里,陈轩身上一股刺鼻的酒气,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胡话。贺崇无奈,脱下西装打算给陈轩披上:“你到底喝了多少?”
“贺崇,我真的很喜欢你。”
陈轩挣扎着站直身体,转身抱住想抱住贺崇的脖子,可惜腿脚软着使不上力气,差点摔倒在地上,方以撒眼疾手快,丢了手上的包扶住了他,他腋下夹着的作业册“啪”的一声,也掉在了地上。
“小心!”
就在方以撒扶住陈轩的那一刹那,陈轩脸色一白,捂住胸口低下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方以撒的脸也白了:“大哥,我的作业册啊!!!!!!”
也就是这么凑巧,陈小少爷吐都得挑个与众不同的地方,方以撒一晚上的努力,全便宜了酒精。
若不是方以撒扶着陈轩,贺崇毫不怀疑他会去捡,这年头还有这么爱学习的小孩儿,贺崇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以撒,你听我说。”贺崇安慰道,“这件事是我的责任,作业的事情,你给我一个联系方式,明天我联系你的老师。”
“算了……也没什么关系。”方以撒扶着陈轩走开了几步,以免他踩到污物,他万分后悔地看了几眼地上的作业本,嘴上说着没关系,心里却痛得没法呼吸。
“是要把他扶到车上去吗?”他看到了不远处停的车,贺崇点点头,准备接过陈轩,没想到方以撒却把地上的书包捡起来扔给贺崇,自己把陈轩打横抱了起来,朝那辆车走过去。
“麻烦您帮我拿一下包!”
“……”
方以撒嘿嚯嘿嚯就把陈轩抱到了车边,司机赶紧下车来打开车门,和方以撒一起把陈轩塞进车里。
司机说:“哟,你力气还挺大的。”
方以撒说:“那当然,我可是靠力气吃饭的。”
刚一说完这话却被打了脸,陈轩一把把他拽进车里,搂住他的脖子吻他。
“救——救命——”
司机手忙脚乱地帮方以撒从陈轩的魔爪里救出来,方以撒一脸惊魂未定,狼狈地从车里爬出来,一屁股坐在了车边。
“我的脸都要被亲肿了……”方以撒顺手一摸脸,果不其然摸到了一脸口水印子,又默默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算了,本来脸也不好看。”
司机心里乐了,哎哟,这小孩儿可真好玩。
贺崇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方以撒在电话里那么崩溃,他大概没有和人有过这么亲密的身体接触,被摸了亲了,会害羞。
“贺先生,我走了。”
方以撒接过贺崇手里的书包,朝车里的人努努嘴:“以后千万不能让他一个人来这里喝酒,这里比较乱,他这么好看,遇上坏人就完蛋了。”
“嗯。”贺崇并没有上车的打算,他站在车门边,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方以撒。
方以撒知道他肯定听到了刚刚的对话,微微有些尴尬,他指了指车里,又指了指贺崇,嘴张了又张,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就……你们刚分手啊。”
贺崇说:“醉鬼的胡话你也信?”
方以撒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那会儿在做作业,听到他一直叫你的名字,就随口胡诌了几句。”
醉鬼在车里鬼哭狼嚎,眼看着又要爬出来,贺崇抬起长腿,把车门踹上了,一声“嗷”的痛呼声戛然而止。
司机下了车,问方以撒:“你住哪里,要不送你一程?”
方以撒背起包:“没事,我走路回家,你们快回去吧。”
司机说:“贺董,那我们走吧,还要送陈先生回去。”
贺崇却示意司机先走。
“现在还有卖作业册的店吗?”
方以撒不明所以地看向贺崇:“什么?”
贺崇说:“我赔你一本作业册。”
方以撒讪讪地说:“这个就不用了吧。”
他不是不在乎作业册,而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有遇到过贺崇这样细心的人,还能记得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贺崇顺手拦了辆出租车:“不用客气,一本作业册价格也不便宜,给你现金,你应该也不会收。”
方以撒说:“钱我肯定会收,就是我没带零钱,没法找给您,那本作业册22块8毛。”
贺崇被方以撒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帮他拉开车门:“那就走吧。”
方以撒有些犹豫,出租车师傅按了按喇叭:“到底走不走?不走就关门,我去接前面的客人。”
“好吧,那就谢谢贺先生了。”
方以撒不再坚持,刚低头打算钻进车里,看到出租车里干净整洁的座椅套,又退了出来。
贺崇问:“怎么了?”
方以撒说:“还是算了吧。”
他抬起袖子,给贺崇看上面的机油:“白天上班时机油溅到了身上,然后刚刚在地上又滚了一身的灰,蹭到座椅套上就洗不掉了。”
“哦,原来是这样。”贺崇扫了一眼方以撒的衣服,长袖T恤上果然有些块状的脏污,而且袖子短了一小截,应该穿了有些年头。
方以撒也察觉到贺崇在看自己的手腕,悄悄把自己的袖子往下扯了扯。
“嘿嘿,今年个子长得比较快。”
“所以这件应该勉强能穿上。”贺崇把刚刚穿上的西装又脱下来,替方以撒披上,“这下应该不用担心蹭到椅套上了。”
西装上还带着贺崇的体温和古龙水味,这个突如其来的包围让方以撒傻了眼,最后还是被贺崇晕晕乎乎拽上了车,让出租车司机开到附近的职校。
方以撒在车上缩成了一个球。贺崇逗他:“怎么,怕我吃了你?”
方以撒说:“不怕你吃了我,但我怕你让我赔您的西装啊。”
他又低下头左右看看,自顾自叹了口气:“哎,应该已经脏了,就别把这椅套弄脏了。”
说完自己又笑了起来,对贺崇说:“我特别抠门,多赔一点钱心里会纠结很久。”
他脸上的刀疤旁,竟然有一个小酒窝。
贺崇下意思想去摸一摸,手伸到方以撒脸边察觉到这行为太唐突,便替他把衣服拢好:“不会让你赔钱的,穿好,别着凉了。”
“嗯。”
这段路似乎格外漫长,让贺崇有了更多时间来了解方以撒。
“你叫方以撒?”
“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修车店听到你的同事叫你就记住了。”贺崇问他,“你的家人里有基督徒吗?”
方以撒点点头:“我嬷嬷是基督徒。”
“难怪了。以撒是圣经里亚伯拉罕唯一的爱子,你有个好名字,应该也有一个疼爱你的好亲。”
听到父亲两个字,方以撒愣了一下,随即,他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让这小小的出租车厢里都弥漫着无尽的温柔和幸福:“是的,我爸爸很疼爱我,他一直在等我回家。”
他一直在等我回家。
贺崇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他不知道这钟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这个感觉像是一种与生俱来蛰伏在内心深处的本能,直到此刻,才释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