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得让人头脑发晕。
“还是先看看你能不能进全明星吧，你要没进我还不稀罕。”唐昊这么回。
稀罕还是不稀罕。嘴上说着不要，谁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暗恋是一场死灰复燃，但凡给点氧气就能再烧起来，火苗一簇簇地往上跳，跳得人心头发慌，手脚都在叫嚷着要更一步的接触，大脑绷根弦怒冲冲地吼你们他妈的给我理智点！
理智点，理智点就是鸵鸟从沙堆里把头拔出来，一眼看到那个没穿衣服拿把弓到处乱射的小屁孩冲自己嘻嘻一笑，搭箭拉弓，咻——
无处可逃。
要么喜欢要么死，要么喜欢死了。
反正都是死。
下车前唐昊接过司机递过来的笔记本和笔，若无其事地往前翻了两页，在孙翔名字旁边并排着签下自己的名字。签完后他盯着看了两秒，觉得看起来真顺眼。
酒店一楼有便利店，唐昊晃进去买了盒柠檬味的口香糖，给每个队员分了两颗。
搭电梯的时候他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给孙翔发短信：“忘说了，那个茶谢了。”
隔一会儿孙翔短信回过来：“傻逼死糖糕。”
跟着又是一条：“到酒店了没有，没迷路吧？”
唐昊眯起眼睛读了两遍短信，回：“废话，以为我是你啊，傻逼。”
按下发送的时候，唐昊用嘴里的口香糖吹了吹，只吹出半个不伦不类的泡泡来，他抓抓头发，和电梯镜面里照出来的自己对视了一眼。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但我不能说。
往后一步是舍不得。
第十一章
孙翔今年的生日恰好在第十三轮常规赛结束后的第二天，算是能落个空闲，尽管如此，午饭过后在轮回俱乐部的接待室见到唐昊仍然出乎孙翔的意料。
S市的十二月初气温多晴，今天却从早上起开始飘雨，唐昊穿一件黑色长款风衣，沾了一身湿气，像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
“你怎么来了？”孙翔有些发愣。
“不是你说要我过来陪你过生日？”唐昊拧起眉头，语气不满，“专门请的半天假。”
哦，果然是约过的。
第十三轮常规赛之前唐昊就问孙翔生日要什么礼物，像他们这样拿着高薪酬算得上年少有为的除了联盟冠军也就缺个恋爱对象，礼物能要什么，什么都不缺。
联盟冠军唐昊给不起，恋爱对象唐昊能给，但是孙翔不想要。
不不不，不是不想要，想要得很，但是暂时不能要。
而除此之外也就没什么东西能入眼了，于是唐昊从游戏周边数到T恤外套再数到各类零食无一例外地被孙翔否决了说没创意。
“我直接给你钱得了，要什么自己买去。”唐昊最后不耐烦了。
“唐昊你能不能走点心？知不知道如果你是我男朋友你说这话我就该跟你分手了？”孙翔脱口而出。
“……”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同时为那句话尴尬地咳了一声。
“那你到底要什么？”唐昊绕回了开头的话题问，“轮回那群人给你准备的什么？我参考一下。”
可惜回答毫无参考的意义。
“他们说要生日惊喜，不告诉我。不过副队说那天给我放下午半天假。”
唐昊啧了一声，说：“那不然我去S市陪你过生日？”
哎呀这个礼物好。孙翔有点心动：“你能来？”
想了想自己先否决了：“你开什么玩笑呢，不训练啊，请假理由都不正当。”
“再说吧。”唐昊却是含糊其辞，“你要想我过来我就过来。”
卧槽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奸诈狡猾。
孙翔跟着含糊起来：“那就，再说呗。”
然后就成了眼下的局面。
“你怎么请到假的？”孙翔挨唐昊对面坐下来，好奇地问。
“实话实说呗，我说过来给你过生日，晚上就回去，就一个下午的训练，耽搁不了什么。”唐昊不太高兴，孙翔没有表现出喜出望外，也没有欣喜若狂，显得他从N市赶过来这件事寻常得像是喝水吃饭，毫无乐趣。
但在听到唐昊说晚上就回去时，孙翔却切切实实地露出失落的神情：“你就过来半天哦？”
“半天还不够？我看你刚才见我也没多高兴。”唐昊语气依然很恶劣。
“你生什么气？我很高兴啊。”孙翔有些茫然，板起脸反驳他，“你还想我做什么，当场蹦跶两下拍拍手鼓鼓掌说哎呀唐昊你来了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唐昊脑补了一下孙翔形容的画面，觉得好笑得很，心头那点不快就像被放了气的气球，咻的一下就瘪了。
他唇角往上一挑，笑了：“恩，对啊。”
孙翔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才不要！”
唐昊耸耸肩，心情大好，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说：“走吧。”
孙翔没动，坐在沙发上望着唐昊：“走哪？”
唐昊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半天假，我半天假，你说去哪儿？”
孙翔想了半响：“……游乐园？”
唐昊：“……我回N市了。”
买完票回来的唐昊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大半张脸，语气凶恶地威胁孙翔：“你要是敢说去坐什么旋转木马之类的，我就把你扔这儿自己回去。”
孙翔正维持一种不让棉花糖沾到围巾上的艰难姿势吃着手里的糖，咬了一大片白花花的糖糊在脸上含含糊糊地应下来：“我们两个个儿太高坐不了那玩意儿。”
唐昊盯着他看了半天，还是动手把他的围巾拆下来拿到手上：“吃完了再戴。”
“别，会被发现的。”孙翔有些急。
“发现什么，发现这有一个吃棉花糖吃得一脸都是的傻逼？”唐昊冷哼了一声。
“你才傻逼！”
唐昊点点头：“好的傻逼你打算玩什么？”
“你才是傻逼！——云霄飞车！跳楼机！超级大转盘！”
唐昊翻着通票上的地址，挨着找孙翔点名要玩的几个项目：“还有什么？”
“呃，你还玩什么？”
“我没兴趣。”唐昊说，“——哦，这个可以，摩天轮。”
“什么？”
唐昊把围巾递给吃完糖的孙翔，看着他有些笨拙地一圈一圈地围上围巾，然后说：“我说，摩天轮。”
三个字，一个浪漫的邀约，一次心怀不轨的试探。
一场想要什么回答想要什么结局都还没想好就暴走的即兴演出。
“哦好啊。”孙翔说。
寻常的，意料之中的回答。
却没给唐昊带来想象中的高兴。
就像给落水的人投下一根绳子，让他拽了一拽，手上是实的，脚下是虚的。
人还在水里。
摩天轮是个神奇的东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功能等同于照妖镜。
照心跳如雷手足无措，照年轻的那点藏不住的小心思，照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和索求。
一处私闭的空间，一段漫长的旅程。
若是情侣便最好，偷偷摸摸腻腻歪歪你侬我侬的好机会，甜言蜜语像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然而不是情侣，等到终于无话可说的时候，气氛就变成粘稠的缄默的不安。
尤其是视线，不能黏着。
不敢黏着。
唐昊透过窗户往下看，看见底下的建筑和人都渐渐变小，牵气球的孩童和牵孩童的父母，派发甜品的大个又笨拙的熊，在鬼屋门口排成长队的人群，共享一根玉米的情侣。
“你在看什么？”孙翔跟着他往外看，“哇哦有玉米，一会儿下去了要不要吃？”
“没看什么。”唐昊把视线收回来，落在孙翔身上。
亚金色的短发，棱角分明的五官，漫不经心的傻逼的愚蠢的神情。
这是看惯的脸，看惯的装束，看惯的表情。
最怕就是日久生情，潜移默化地熟悉了，量变到质变了，却还没达到心有灵犀的那一步，惶惑不安地猜测着，试探着，在门外逡巡彷徨。
人类的感情总是复杂得让人心烦意乱。
“据说摩天轮到最高点的时候许愿就可以实现。”孙翔视线投出窗外，望着顶端的车厢，说。
唐昊轻蔑地嗤笑一声：“你还信这个？”
“你要许什么愿？”孙翔丝毫没在意唐昊的嘲讽，兴致勃勃地问。
愿天下苍生安居乐业算不算。唐昊面无表情地放任思绪暴走。
“你许什么？”他反问孙翔。
“轮回拿冠军。”孙翔抓抓头发，笑了一下。
“这个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唐昊的语气掺进了微妙的不快和些许的暴躁。
“这个很重要啊。”孙翔像是被唐昊影响了一样，语气也变得暴躁起来，眼神认真却不耐烦，“特别特别的重要。”
“你想要的就只有冠军？别的就没有想要的吗？”
他们现在几乎是在瞪视着对方了，眼神凶狠又急切，凶狠的要把对方拆解下腹，急切的需要对方明白自己心中所想。
孙翔的视线退缩了。
“有啊。”
“是什么？”唐昊步步紧逼。
孙翔的视线移了回去，倔强到紧张的地步：“现在不能告诉你。——你等，等我这赛季拿个冠军，我一定要拿一个冠军。”
唐昊在这个时候把目光重新投到了窗外，看到他们坐的车厢已经滑过最高点缓缓下降。
“好，我等着。”他说。
“你是不是要吃玉米？”
这是一场微妙的出格的交锋和试探，结果是徒劳无功。
于唐昊而言，他在进行一出没有目的的逃亡，想要什么都说不清楚，就被求而不得的苦难折磨得满心焦渴，浑浑噩噩。他像心头活了只饕餮，饿得发慌，饿得挠心挠肺，饿得剩下一种本能，就是尽可能地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追赶，迫近，却漫无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