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是为即将要奔赴的下一刻恍惚。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一如曾经,他身穿校服,第一次找上那个人的时候。
他好像总在做豪赌。
江帆拿着彭筱烟给的文件,一路畅通,人力资源部直接将他登记了。可没一会,总裁办公室就传下话,叫他上去。
引路的年轻女士送他送到门口。欠身,替他拧开门把手。
杜君棠端坐在老板椅上接电话,另只手掰开眼镜腿,架上鼻梁。
书页翻动的声音,和他修长的手指,木质装修特有的温度,和过高的屋顶。一切都让江帆感到目眩。大门就这样在身后合上了。
江帆捏着简历,无措地站在原地。
和电话那边简单应答了几轮,杜君棠终于从纷繁中抬起头,遥远又寡淡地看了他一眼。
和看其他任何人没有差别。
低温来自数千米外的高空,可是弥足珍贵。
那双眼上上下下打量他,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像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可口中谈的又是另一桩生意。
江帆的目光一次又一次想迎过去,他想迈一步出去,可每一寸自己都在退却。一口气吐出去,一口气再屏住,他站不住,连脊骨都忍不住弯折。
他相信自己无所不能太久,可他再逢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多年修筑的城堡顷刻土崩瓦解,再穷途末路。
他知道,他明知道。可他还要来。
“江帆。”
眉眼,鼻梁,脖颈,指尖。
镜片后不可一世的目光。
短暂的呼唤。
他怎么能拒绝他。
他像受了蛊惑,一步步走向杜君棠的办公桌,把自己的简历递了过去。
江帆预想过的所有问题,杜君棠一个也没问。可他听纸页缓慢翻动,四周寂静无声,那个人似乎没有敷衍。
半晌,简历被朝前推了几公分。杜君棠指着“伦敦国王学院工商管理硕士”那一栏,问他:“应聘保镖?”
他抬眼时目光里有戒备,毫不掩饰的戒备。该是记得江帆就是前些日子那个被扔下车的倒霉蛋。
江帆站在原地,像被老师问话。他无端慌乱起来,喉头鼓动,不雅地用袖口蹭了蹭鼻尖那层汗,朝杜君棠做了个翻页的手势。
散打六年,散打冠军两届,驾龄五年,辅修过法律。
江帆垂头。他极少从这个角度看杜君棠,在漫长的等待里,他看着杜君棠的食指在纸面一点点挪动。
那份漫长,使得他的大脑满满当当。这一幕和他过去数年幻想过的一切都截然不同,他连解决预案都没想过。他只能等待。
他静默地想。他想到繁茂的香樟树下,他坐在杜君棠的脚边,偷看穿着校服的杜君棠,杜君棠把笔记本扣在他脸上。他想到光影斑驳的客厅,杜君棠将他按倒在地板上,在湿湿热热的吻里说喜欢他,哀求他,学长,记着我,你要记着我。
那之后,时光再也没停下过。他们都是时光里无能为力的尘埃。
我永远记得。是您的江帆。
是简历被合上的声音。江帆做了一个深呼吸,睁开紧闭的眼。
杜君棠把简历还给了他,面无表情地说,走吧。
沙哑的烟嗓,举重若轻,掷地有声。
他在等他离开。
半晌,江帆发出一声认命般的叹息。在办公桌的这边,他朝杜君棠抬起下巴,他虚着眼,像要拦住可能淌下的热泪。
他梗着脖子,轻轻问杜君棠:“走去哪里呢?”
大抵是那话那目光里的无助太揪心,杜君棠炼了多年的铁石心肠生生被碰开了一个角。
他睫毛颤了颤,被动地回话:“樊沛的事……我会帮你了结,你不用担心。”
杜君棠啊,杜君棠真是个笨蛋。
江帆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就是这个恶人,他深深地恨着他,永远地惦着他。
杜君棠眼见着江帆后退了。那几页简历被扔掉,在空中飞散,飘落各处。
那个挺拔英俊的男人端端正正跪倒在他面前,深深地,向他俯首。
不是求饶,不是乞怜。
他跪得那么漂亮,漂亮又坦荡,像一次寻常又举世无匹的礼拜。
“我想应聘,做您的狗。”
第07章
偌大的箭馆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箭道旁可怜兮兮站了俩人。杜君棠已经佩戴好护具,正垂眸调着一把反曲弓。
——“你想得倒挺美。”
江帆无事可做。一个晃神,又想起那日杜君棠抛给他的应答。
嘁,想想都不行?傲什么傲啊……
江帆憋屈,胡思乱想着,忆起反光的地砖,出现在视线里的尖头皮鞋,杜君棠在他眼前蹲下,右手强硬地捞起他的下巴。
那不屑的眼神和语气,太熟悉了,像薄荷糖,又凉又辣,后劲儿上来,多少还能咂摸出点甜。
只是口吻太幼稚。答话时那副小样儿仿佛恨不得大嚷,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C市肯跪的,有多少都愿意认我做主子,你出去排号吧你!
可杜君棠一句话也不多说。就那么抬一点下巴,将注视时的温度顺着睫毛的缝隙渡到江帆眼里。
那一刹,江帆心尖有莫名的融融暖意,有久别重逢的释然,笑意便不知死活地将浮上嘴角,甚至有些耀武扬威的味道。
杜君棠把着他的下巴,左摇右晃,最后摩挲了一次,又果断地抽回了手。
——“那就试试吧。”
江帆又想,他那天其实可以把胡茬刮得再干净一点,
“嗖”一声,身旁那人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一箭正中靶心。
“站那儿傻笑什么?”杜君棠拧着眉头看他,一副等什么东西的烦躁样儿。
好在江帆脑子转得还算快,赶忙狗腿地递了支箭过去,“老板好能耐。替老板高兴。”
“少放屁。工作时间,别总跑神。”杜君棠意味不明地扯了扯一边嘴角,摆正姿势,嘲讽道,“就你这样的保镖——我看真出事儿了,赶来给我收尸就正好。”
他是这样一说,可江帆听着却格外刺耳。他不敢有过激的反应和逾矩的关心,敷衍地掩饰着,嘴里叭叭不停,就差把“老板洪福齐天”也说出口了。杜君棠一句衰话,他恨不能一百句好话顶回去。
杜君棠似乎觉得他太聒了,勒令他闭嘴,直到他们重回了别墅。
“实验室那边来消息了吗?”
江帆抱着杜君棠刚脱下的外套,摇摇头,不说话。
杜君棠解了衬衫领口处的两粒扣子,又去松袖口,他瞥一眼江帆,淡淡道:“问你话呢。”他就这么等着,等到这一眼瞥得足够久。
“你也没说让我说话啊……”江帆被看毛了,缩着脖子。那么大一只,却小声哼哼着抱怨,言辞间相当理直气壮。
杜君棠朝江帆走近了一步,逼过去的,鞋尖差点碰上鞋尖。他开口道:“我要求多。学不会什么时候说话,什么时候闭嘴,那就再跟丛阳交接交接。”江帆被对方忽然而起的气势镇住了,他乖乖竖起耳朵,尾巴也不摇了。
“做饭去。”
江帆以为自己听错了,“还……还得做饭啊?”
杜君棠靠坐在沙发上,抖开报纸,看向他的目光复杂持久。
“知道了……”江帆把杜君棠的外套挂在了衣帽架上,躲在衣服后面,侧了侧脑袋,“保镖的值班时间是……”
杜君棠截了他的话:“二十四小时。”
“噢……”江帆心里不服,脚慢慢往厨房那边蹭。杜君棠越过报纸的上端,看江帆小声嘟囔的背影,忽然很想笑。
“那……那狗,做狗那事儿,什么时候能上岗啊?”江帆问这话时紧张死了,他停住脚,却还是拿后背对着杜君棠。
杜君棠把视线收了回来,就着那条没读完的新闻再读下去。
“看你表现。”
厨房爆出一声巨响。
噼噼啪啪的,还有锅铲落地的“当啷”声。
杜君棠走到厨房门口时,锅里的火已经蹿了老高。江帆端着装了水的盆,一脸英勇就义的悲壮。
杜君棠把他拦下了,拿锅盖的手像玩杂耍,随便一甩,正扣住那口锅,火压住了,又三两步上前关了灶。
“人命关天。情绪大也不用烧了我的房子吧。”杜君棠打开抽油烟机,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还是说,你是樊沛雇来的杀手?”
这话说完,江帆看见杜君棠从一旁的菜板上拿起了最大的那把菜刀。
“厨房里的事儿吧……我不太懂。”眼见着杜君棠提着那把菜刀越走越近,再配上那张神色淡然的脸,江帆头次生出了拔腿就跑的冲动,“都,都是误会!”
那菜刀像才磨过,锋利得直冒寒光,闪得江帆眼睛疼,他心口那儿咚咚地响,一步步退,直退到后背贴着墙,刀劈过来,他霍地闭上了眼,哆嗦起来。
“在这儿装什么死人,”杜君棠将两只手抬到了江帆面前,“把我袖口挽高点。”他把刀尖朝左手腕处晃了晃,“还有手表。”
“……”
杜君棠把锅里那块焦黑的肉铲了出来。江帆看着眼前的一片惨烈,无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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