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采喉咙一哽,哑得说不出话。他红了眼眶想要走上前时,一个小豆丁从山头上跑下,穿过花海,跑到他身旁。
小豆丁将手中的花拿给他瞧,软糯糯地说:“二哥,你看。”
少年云湛弯身下去,将他抱起来,往自己身上背:“回家了,绵绵。”
小豆丁抱着他的脖颈,用花碰他的耳朵和脸。云湛将他往上托了一托,笑道:“你可别摔下去了。”
小豆丁咯咯地笑,抱紧了哥哥的脖颈。
云采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被黄昏晚霞吞没,风过抚平这一页的涟漪。
眼前一幕一幕全是从小到大二哥陪伴在他身旁的场景。从他蹒跚学步到懵懂成年,云湛都是守护在他身边,目光总是落在他的身上。
他喊:“二哥。”眼睁睁看着云湛的背影消散在寂寥的夜风里。
……
夜岈君与连谧神君站在祈魂阵外,眼看着聆洇的魂魄化作一缕薄烟注入了云采的躯体之中,云采痛苦地蹙紧了眉头,猛然仰起了脸,紧接着脱力昏睡了过去。
连谧神君喊了声“绵绵”,几乎就要冲破结界。夜岈君拦住他,对他摇了摇头。
“连谧,不可莽撞。”
云采脖颈上的星屑链,却闪烁着光芒飘浮了起来。那缕光芒脱离星屑,透过祈魂阵的结界,飘落在了连谧神君的手心里。
光芒一触到连谧神君,就融入了他的身躯里。
连谧神君看到漫天星辰,看到云湛站在山间的树下。他闭着双眼,握着手中的星屑祈愿:“我将气息与一缕魂魄注入此链,愿护绵绵此生安好无虞。”
记忆翻滚而来时,连谧神君忽然靠在了一旁的铜雕塑上。夜岈君吃了一惊,问他如何了。连谧神君抬眼,摆了摆手。他望着祈魂阵之间的云采,眼中银光闪烁。他叹息了口气。
“是我让他受了太多苦。”连谧神君说。
棋魂阵的结界退去,连谧神君走上台子将云采抱入怀里,给他体内输送了一些灵气。
他的脸上都是汗珠,额发也湿透了。连谧神君看着那张瘦削苍白的脸,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云采悠悠转醒,看着他唤了声“神君”。
云采还惦记着回忆中的故事,他说:“神君的心愿我已经完成,聆洇的碎魂已经回归我的身体了,神君可以安心了。”
他微微一笑,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心中已经释然了。云采望着他的眼睛说:“无论如何,我会陪在您的身边,永生永世,做您的灵魂和另一双眼睛,就像聆洇一样。”
连谧神君轻笑:“打小不都喊我‘二哥’的么?”
云采愣了许久,不断望着他的眼眸,眼中逐渐有了光彩,光彩不断放大。他猛然从地上坐起,环抱住连谧神君。
他们相隔已经一千多年,跨越了生死、转世和漫长的思念。
云采喊“二哥”的时候,一瞬间泪水也涌了出来。
第六十二章 安生
连谧神君坐在院中水榭之间,茗淇上神坐在他对面喝茶。
茗淇上神道:“你这一段姻缘也是可感可叹,颇曲折了些。”
“也多亏了你当时在霜华山出手相助,否则我们兄弟可能就要陷身其中了。”
“你可别谦虚,就算我不出手,你也有的是办法逃脱。”茗淇上神道,“不过当时若我直接说穿了你的身份,你就不会是如今的际遇了。”
连谧神君道:“冥冥之中自有因果,顺其自然,未必会有最差的结果。至少云湛的这一世,我过得很圆满。”
茗淇上神闻言扬了眉,一展衣袖,正襟危坐。
云采掀开白纱,将一盘洗净的水果放在了石桌之上,放完唤了声“茗淇上神”,转身就要走。
连谧神君拉过他道:“走什么,坐坐。你只喊他不理我。”
“茗淇上神是客人,你又不是。”云采轻声道,“宫里还有事情要做,仙虎也还没喂过。我现在要去一趟弼猪温那儿宰骨头肉。”
“饿死它算了。”
“啊?”
“就知道吃。”
云采轻笑出声,被他拉着在石凳上坐下。
茗淇上神道:“南山子当年从陨山将它捉回来它来送给你的时候,你可是心水得不得了,还说什么,吃空了银宣宫也得养着。”
连谧神君抬眼道:“说起南山子,我当年还疑惑,我去向他求星屑给绵绵做成年礼物时,他为何见了我一面就那般爽快地答应赐予我。如今才能明白,这也算是我的机缘。”
“说到底,南山子也是看穿了你的真身,碍着你连谧神君的面子。倒是司水君糊涂,身为你的手足,在霜华山竟不能认出你。”
“当时天黑相隔得又远,我在带绵绵闯出山门之前并未曾露面,他没认出我也在情理之中。”
连谧神君与云采默契地对了一眼。
茗淇上神道: “对了,你这几日不在宫中,可知你那侄子谭闵已经升仙做了仙官,管的是天狱,前两日刚被派下界捉拿一只出逃的瘟妖。”
连谧神君喝了口茶:“他只需安安稳稳不给我添麻烦,我就已经感天谢地了,管他做什么仙官。”
“你这侄子可不简单,上任不久已经笼络了天界一众仙官。将来再完成几件大案,前途不可限量。”
连谧神君道:“随他开心,但他若是敢再来银宣宫招惹绵绵,我就亲自教我这侄子如何做神仙。”
茗淇上神看了半天觉得他俩好得不得了,决定不留在这边碍眼,告辞离去。云采起身要送,连谧神君拉着他的手道:“他对这里熟得很,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不必送了。”
云采说:“这不合礼数,传出去让别的神仙大人如何看二哥。”
连谧神君说,“这就不合礼数了?不合礼数的时机还多着。我管他们怎么想。”
连谧神君越看云采越觉得他唇红齿白俏生生的,一把将他给扛至肩头,掀开白纱沿着园中小径走去。
云采道:“二哥你放我下来,我还要去喂老虎。”
“喂什么喂,饿死它。你不喂还有别的仙侍去喂。”
适逢园中有仙侍路过,云采别过脸去,红着脸道:“二哥你从前不这样。”
“哪样?”
云采声如蚊呐:“白日宣淫。”
“还没宣呢。”连谧神君听着他松了一口气,扛着他往寝殿的方向走去,“你可以待会儿再控诉。”
……
云采很早就从折月殿搬到了连谧神君的寝宫与他同住,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而无论过去多久,回忆里二哥的死都是云采心头抹不去的痛。
他在深夜里与连谧神君温存低语,用沙哑的嗓音讲那些过往的事。
云采说:“从前我不相信心灵感应,你死的那一刻我就相信了。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心灵感应,即使是隔了那么遥远的距离……阿哥阿姐们害怕我想不开,总是劝我节哀顺变。十一姐还怀着小星星,她的情绪也濒临崩溃,她强撑着安慰我。我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敢做,只能把所有情绪埋藏起来,安稳地过自己的日子。”
二哥环抱着他,他将温暖的手指敷上二哥的手,十指相扣。
“三百年里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混沌地过来的。我仿佛失去了一切感受,我的耳朵,我的眼睛,我的所有感官都不灵敏了。我不敢入睡,我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让我不在深夜里发疯地想念你。后来小秋山寻妖去援助远疆,我就有了方向,我想去看看留住我二哥魂魄的地方。我……我不甘心啊。”
云采哽咽着握紧了他的手:“我看到了那片沙漠之海,看到了饱经战乱的耶罗城。几百年来,我听着耶罗城百姓对你的赞颂。在他们心中,你是永恒的英雄。我知道你是对的,耶罗城的百姓良善,那些孩子那样的幼小鲜活,他们是无辜的。我放下了心中对你的怨,想代替你继续守护他们。”
“当我终于能放下你的时候,你竟然又出现了。我一见你就知道,你一定是二哥,我认得你的眼睛。我追随你到天界,想留在你身边。只是你再也不是云湛,而是连谧神君,你不记得我。我想,你听二哥的故事,一定像是在听旁人的故事,无法共情。”
“也不是。”连谧神君将下巴搁在他的脖颈间,“我一见你就被你打动,为你动容。那一刻我是希望自己拥有云湛完整记忆的。”
连谧神君说:“我有一封未来得及寄出的信,算是提前写好的遗书。我怕哪一日走得太仓促,对家中的你们没个交代。”
云采道:“我看到了,是你战友托栀颜送来小秋山的。”
“你可还记得我写给你的话?”
“我记得,只写了‘你是我永恒的句读’。”
连谧神君吻了吻他的耳尖:“你明白我的心。无论轮转多少世,我都爱你。”
……
深秋将入冬时,云采说要回小秋山一趟。连谧神君说也好,正好宫中也只有一些琐碎之事,可以陪他一同回去。
连谧神君殒身后,军权就被移交到了他大哥赤炎龙神朝阳君身上,他重塑神身之后,军权也不曾回到手中。他一介武将,生性又散漫,也乐得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