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人头上束着青琅石镂金冠,俏身段,着的是瑞兽驾云的绛红缂丝衫,箭袖缁靴,利利落落一个少年模样,脸庞子绯红鲜艳,眸中怒火却更艳,正是那使万红庵避绕不及的煞星孟柯人。他浑身煞气凌人,快步撵上来擒住万红庵一边肩胛,盯着他道:“这天凉风大的,鸾镜君欲上哪里去?”
万红庵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暗咽下几片口水,只晓得瑟瑟地往一旁退避。孟柯人却步步紧逼,几乎要贴上他面门:“怎不吱声,见着我这般惊讶,该不是戳破你哪样好事?”说着忽然往万红庵腰间一捞,拽下那白玉嘲风坠,“这物件好生眼熟,是鸾镜君哪里来的?”
“太、太子殿下莫拿来戏弄,那是小人远房表亲寄赠的。”万红庵哆哆嗦嗦地伸手去够,每触到穗子,孟柯人却又将坠子举高,从他指尖擦过。几回合下,孟柯人似是玩得腻味,干脆将坠子攥近掌里,冷笑一声:“我竟不知,鸾镜君和严大将军,还有这一层亲缘关系。”
万红庵猛地抬头看向孟柯人,身形一僵,那停在半空的手还不知是举是放,额上已落汗涔涔。过了约有一刻钟,才从脸上勉强挤出点笑意,佯作调笑道:“殿下老拿怪话探我,教人摸不明白。”
“你俩在回廊间把计划落得恁般周详,还有甚不明白?”这话才刚落,万红庵脸已作墙灰颜色,惶惶然提裾欲走,被孟柯人扬手一个巴掌掀翻在地,“贱人往哪跑去,倒是够胆,一时没看管住就要随野汉淫奔!”
孟柯人发指眦裂,浑身筋骨都绷紧得嘎吱作响,一双星目里似有火舌子喷出,恨不将身前人整个人吞没。
那日他在机枢阁外瞅着万红庵往回廊里去,便悄悄跟住,少不得又想上去将人敲打奚落一番,却不料严玉郎抢在他前,倒先把万红庵抱了个满怀。两人在那间卿卿我我,又是搂腰揽臂,又是耳鬓厮磨,好一通狎昵亲热,直把孟柯人看得心火骤起。他又悄悄潜近了窥探,听见严玉郎一通吩咐,只当二人是要淫奔,这才不声不响,等到了日子在这处好生候着,果然就逮得万红庵现行。
以往凭晓霭怎个大掏苦水,历数万红庵的累累恶行,孟柯人心中总还存了三分疑虑,今番可算是再没话讲。原来这万红庵竟比自己料想的还淫贱千倍,不但发落人的手腕狠毒下滥,连背人通奸的败坏勾当都使得,当真被蠹虫蛀了心。再看万红庵那张脸子,分明是娇嫩嫩的银盘面,水汪汪的含露眼,沉云堆的鸦鬓,琚玉雕的鼻梁,好一张仙人面孔,现在竟觉得分外刺目,想将它一刀一刀剐去。
“当人眼皮子底下就敢勾三揽四,生生一个贱黄子,心底可还有半分廉耻吗?”孟柯人左右开弓,掴了万红庵数个耳光,打得自己掌心都火辣辣的痛。
万红庵只伏在地上,闷不做声。
“莫在那间装死,倒是拿出往日惺惺作态的派头,再嚷是我冤枉了你,要作践你哩!”孟柯人上前一把揪起万红庵的额发,眦裂的眶子恨恨看着他,眉眼间藏怒宿怨,似是蓄满了无限忿郁,“你这贱人,是见着现下战事吃紧,以为我孟家不济事了,便急撵撵找好托身的下家?果真是娼伶底子,吃里扒外。”
任着孟柯人怎般狠辣的言语奚落,万红庵一腔未开,就好似默认一般。孟柯人觉着五脏六腑里都似有一口火在烧着,闷在嗓子眼,再不倒腾出来,便把自己整个形魂也要烧作焦炭,红着眼道:“倒美得你,打这一通如意算盘,便杀你千遍也不足惜。”言罢又朝万红庵施下一通疾雨似的拳脚。
万红庵颤颤抬手挡了几下,待停当,摸了摸两边满是红痕的面颊,已察不出知觉,嘴巴里一翕一合,只能发出几个含混的音。孟柯人见他总算肯开口,屏了呼吸,捏住他的脖子拽到自己耳朵边上,正欲细听,忽然一道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奔将至跟前。
来的是一匹黑鬃烈马,马上的人亦是一身玄衣打扮,在昏黑的天色里看不清面庞。只见来人身手利落,一个躬腰伸臂,便将万红庵捞到马上,扬鞭一抽又要打马飞驰而去。
“站住!”孟柯人一个猛子扎了过去,想要将人拽下,只是他脚程却哪里及得了马,只撕下万红庵一片衣裾。他捏着那片残帛愣了一时,旋即回身上城楼,望见黑马正驼着二人疾驰,便一把夺过身旁兵士的弓箭,拉满了弓。
箭尖瞄准的是万红庵的后心,孟柯人自小骑射了得,从来是箭不虚发,穿杨飞叶俱不在话下。他看着那道正飞驰而去的背影,眼里赤红一片,酸涩作痛,手分明就搭在弦上,却迟迟不发。
直至二人的身影被吞没在林野尽头,孟柯人忽然将弓箭往地上狠狠一掼,蹲下`身去,将头深深地埋进掌间。
第三十五章
黑马驮着二人御风行了十数里地,进到一座荒山,其时已近中宵,四周林木参天却不闻鸟兽声语。行至半腰,前头忽然开阔,一片火影斑驳、人马喧腾,只见千百顶营帐密密匝匝遍布,粮草盈仓、矛戈林立,四处设下堑沟鹿砦,军士一个个雄纠气昂,甲光直逼人眼。
玄衣人将万红庵扶下马,送进其间最大一顶主帐当中,甫一掀帘便见到坐在正中铺地氍毹上的严玉郎。万红庵佯作吃惊,急煞煞飞身过去:“玉郎这是做甚,犯下恁大排场,好不嚇人!”
严玉郎却不搭话,只把他下巴挑了,细细端察起脸上伤痕:“亲亲这脸盘儿怎生坏的,真教人痛煞了。”
那玄衣人便俯身过来,轻声在严玉郎面前耳语二三。严玉郎闻言蹙眉,挥手将玄衣人摈下去,随即骂道:“孟家那一大一小两贼奴全不是东西,贼狗才生出贼狗种,糟蹋我阿丹一张好生生的脸,迟早将他肠抠出来,一把索到脖儿上吊死!”说着又万般怜爱地啜吻起那条条鲜红的掌痕,拿舌尖儿轻轻舔着,把唾沫抹匀。
万红庵由着他爱`抚,只瑟瑟抓住他一只胳膊:“玉郎怎把话讲得这般凶险,听着心间发慌,莫不是要……谋、谋逆。”
严玉郎眼中青光一闪,冷笑道:“甚么谋逆谋顺,这江山本就是前浪逐后浪,一代换一代,若细数起来,还指不定是属谁。他孟氏混赖着祖上荫蔽,气数早该尽了。”
帐外似起了岚风,将旌旗吹得猎猎作响,当真山雨欲来之貌。严玉郎窥伺如今之机,实已有十七年之久。
前朝末帝严焕在位二十三年,妃嫔数百、子嗣数十,俱在城破之日头颅滚地,血染华庭。有一氐族歌伶名唤禄珍,曾深得严焕宠爱,只是还未及册封,便遭其他妃嫔妒恨遣出了宫去。谁知她出宫之时就已珠胎暗结,七月后于复州产下一子,取名玉郎,无姓。
孟军攻陷京畿之时,玉郎已足八岁,禄珍将儿唤到身前,告诉了他生父姓氏、平生过从。第二日严玉郎在街上听见孟军血洗宫闱的骇人传闻,匆匆回家告与母亲,却发现母亲随一抹白绫悬在梁上,已断气多时。
自此严玉郎便开始在复州街头流落厮混、吃风喝屁,从个小泼皮混成大无赖,左右仍躲不过人的嗟叱白眼。与万红庵相遇则是他一生的转机,此后他一路飞身庙堂,平步青云。
严玉郎明里尽忠职守,为孟谌鞍前马后;实则暗里囤积粮马,拥兵自重。年初与氐族交兵之际,他便已悄自与氐、盍等族勾结,就是筹谋着孟谌将京畿兵力全数发派,趁着氐盍大军将其牵制之际,自己再从近京的郊野突袭,使之腹背受敌,无论如何也应顾不暇。
在他数次游劝下,孟谌已议定于明日鸡鸣将京畿守军二十万开赴边疆,自己亦随军御驾亲征。而明日晡时便是奇袭的最佳时机,京畿仅余数万兵力还未及调配,城中又无大将,他这边兵多将广、粮草充沛,取之可谓手到擒来。届时孟家江山倾巢而覆,还不是又尽落入他严氏之手。
现下诸事具备,连万红庵也被窃了出来,难怪严玉郎得意,对万红庵讲了不知几多诳言浪语。又勾万红庵亲过几个嘴,怜惜他路途劳顿,便要安排人侍奉他睡下。却是万红庵牵住了严玉郎的衣带,不肯教他走:“既已胜券在握,你我而今又难得团圆,何不趁此良夜宴乐一场,也好鼓舞些士气,安知不能一战而捷?”
严玉郎看万红庵如此殷切,心里也是欢喜,生出几分兴致:“阿丹这却说我心上,你我喜得团聚,是该做宴一场。只是这深山老林黑瞎瞎的,忒没个情致。”
万红庵牵他到营帐外头:“亭宇华台,那般若汤里嗅香观月是个情致;你在这群青旷野里燃个篝火,大家伙骈肩挨脚地举盅豪饮不也是情致,哪来许多讲究?”
严玉郎见他俏眉俏眼,语气又娇滴滴酥在人心上,便连声道:“依你是了。”
于是唤来将士,垒了个数尺的篝火台,一时火光窜天,将四下照得亮堂堂、明艳艳。众人摆开酒肉就在这旷地里开怀豪饮,不多时一个个赤脖红脸、鬓乱襟开;地上杯盏阑珊、残羹遍散。
草木枯枝都化了飞烟随火舌子越升越高,仿佛铺开一条往功名权势里去的通天大道,火星子都化作了金钱雨洋洋洒落,黄烟漫裹着人进了安享乡里,脚已飘飘然踩着云,正是无限风光好景。严玉郎看迷了眼,与万红庵交杯饮过好几盏酒,俩人头抵头地盯住对方,忽然都痴痴笑了起来,一同醉倒在这粲焕的火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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