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周遇这样有点过分可爱,在台下笑的肩膀直抖。
“行,行,你坐下。不当就不当。”老黄又重新把花名册举起来放到自己眼前,挡住了自己不太好的脸色。
“周遇啊……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贺初见周遇坐下来又是刚才那样端端正正的盯着自己桌子的样子,不禁凑到他脑袋边上轻声问。
“我……不当生物课代表?”周遇转过头,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对话,一本正经的说。
“不,你是在甩老黄和我们班所有班委的脸好不好。”贺初趴在课桌上,腰深深的塌下去,像条软若无骨的蛇,“你没看见老黄的脸色啊,可难看了。不过我是班长,你就算甩了我的脸我也是不会跟你计较的哟。”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实话实说。”周遇皱起眉,语气平淡。
“你根本没听老黄之前说的话嘛,你只是推了课代表这个职位,是吧?”贺初觉得周遇认真的时候虽然还是那张脸,但是配上他说的话和认真的语气就是带着一种莫名的可爱,“所以你只是不想当班干部,是吧?”
周遇看着贺初笑弯了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他其实不是很懂,这件事情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可是……为什么?”
这次周遇沉默了一会才说:“因为上初中当课代表的时候,老师总喜欢什么事都喊我。”
他其实大概听得清他们刚才在台下的窃窃私语,大概还是说他作说他装的,觉得他有官不当还要驳了老师的面子是不是抬举,又说他说自己理化好无非是看不上生物想当理化的课代表,觉得老黄之前挑的人不好……
他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只是有些不能理解。
为什么现在的很多人,总是要想得太多呢?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很简单的一句话,都能被他们延伸出非他本意的东西。
“原来是怕麻烦啊。那你可得小心咯,你这样,可是很容易成为全班公敌的哟。”
贺初说完直起了身子,也像周遇那样端端正正的做好了。
周遇看了他一眼,看见贺初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其实不是怕麻烦,是因为就是很没意思罢了。
周遇默默地想。
“所以贺哥,真不是我说,周遇那小子,第一天来就这么清高,真的很难过全班那道坎诶。”李奇看着周遇那道消瘦的背影,若有所思。
李奇摸了摸下巴,眯起了眼睛,“但是你别说,他还真挺好看的。”
他们在周遇走之后,就从后门加快了脚步跟上来周遇,此刻就走在周遇的正后方。
“好不好看也不是你惦记的成吗?”贺初一爪子挥到了李奇的脑袋上,又说,“过不过得去,那又怎样,人家长得好看,就处处都是特权。”
贺初语气轻佻,说完又在李奇肩上拍了两下,“你看你这种长得这么安全的,也像人家那样,说不定就人人喊打了哟小李子。”
“我呸,长得好看又怎么样,能靠脸吃饭吗?啊?还是能靠脸谈恋爱啊?”李奇白了贺初一眼,忽然想到贺初这厮确实是那个刷脸吃饭的主。
贺小少爷,家里在市中心开着公司,分公司已经开到了好几个外省,是不管去哪吃饭都永远不用花钱,直接签他爹的单的主。
至于谈恋爱……贺少顶着一张帅脸,从小学就开始吃香到现在了。
于是李奇灵机一动忽然说:“哎呦那咱俩也算是物以类聚吧你看你帅我怎么着也得……”
“不不不咱俩最多算是臭味相投,便称知己。”贺大少爷白了李奇一眼,把胳膊从他肩上拿下来施施然走到前边儿去了,“比如说咱俩一起不爱学习什么的。”
“呸。”李奇追上来,扬声道:“你那也叫不学习吗?!”
“对啊对啊,我今天就真的不打算学校,要不今天一起去游戏厅呗!”
“游戏厅?你家司机今天不来接你啊?你爹不管管了?”
“我爹什么时候管过我了?我家司机嘛……我跟他说今天咱们要上晚自习让他九点再来接我,现在不还早着呢么。”
他看了一眼表,才五点半,够他们玩很久了。
“……”贺大少爷一席话,让李奇忽然由衷的羡慕这位爹娘都不管的少爷起来。
“算了算了别去游戏厅了我对这片儿不熟,到时候那边乌烟瘴气的,回去了我妈闻到了告诉我爹指不定他怎么抽我呢。找个地方撸串儿呗,顺带聊聊你新同桌?”
贺初本身对撸串这回事儿不怎么感兴趣,听到这句便想驳回这个提议,谁知又听见了“新同桌”三个字,当即决定跟李奇出去撸串儿了。
“行啊,聊聊我新同桌,顺带跟你撸个串儿。”
周遇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久久没有动作,直到屏幕黑下去,他又重新按亮,却仿佛只是为了看它明明灭灭,如此反复。
过了一会,他再一次按亮了屏幕。他按出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那个号码却不在联系人之内。
屏幕又黑了很久,他才按下了拨通键,又把免提打开,把手机放到桌子上,等着对面的人接通。振铃振了很久,他也不急躁,就坐在桌前看着这部小小的手机。
铃声响到最后一声,就在周遇准备收回手机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周遇有些吃惊,以为这次通话会像以前一样被挂断,谁知道却被接了起来。
于是他忽然有点词穷了,因为以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对面似乎也迟疑了很久才接起电话,接通后迟迟没有声响。
“喂?”对面传来女人一如往昔的冷漠的声音。
——那种不带感情的,连问候陌生人都不如的语气。
“母亲,”周遇坐的端端正正,就像上课那样背脊笔直,他面前的只是一部手机,而他却依然严肃对待,好像那个貌美的女人正坐在自己跟前,她锋利的眉眼正在他身上切出一道道伤痕,让他不敢有一点不尊敬,所以他正襟危坐,连语气都是那样的正经。
“我开学了。”
“哦,开学要军训是么?”
“是,明天开始军训一个星期。”
“嗯。身体不好就不用坚持军训了,直接请假就行。”
听到这句周遇微微怔神,半晌才开口,“我不回家住了,希望不会给您添麻烦。”
这次对面沉默了一会,大概是知道这边周遇上高中了也许自己需要尽一些母亲的责任多给一些关怀,却保留着这么多年以来的习惯不知道该和周遇说些什么,“嗯,钱不够了打电话给我。”
钱钱钱,每次他们无话可说的时候,都在用“钱”这个字眼解决一切。
他忽然想,女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用钱来解决他这个人?
……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说,不会有这样的一个时候的。
他只沉默了一秒,就对女人说:“知道了,您保重身体。”
他说完这句,对面便挂断了电话,手机里传来一阵盲音。
周遇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动作,直到盲音都消失了,他笔直的背脊都没有松动的迹象。
良久,他的肩膀缓缓的塌了下去,整个人仿佛都失去了精神气。他把脸深深地埋入掌心,上身竭力的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是一个取暖的动作。
他是那样的用力,仿佛怀中有什么必须要抓紧的东西,他一松手就烟消云散了一样。
“……身体不好就不用军训了。”
女人的话语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她的语气和往年一样是冷漠的,说出来的话也总是像例行公事。可是……这几乎是周遇这么多年以来得到过的唯一的温情。
所以怎么能不珍惜,怎么能不想牢牢抓紧呢?
即使女人跟他的对话最后还是回到了那句“没钱就打电话给我”,但是他在挂断电话以后,选择性的把那些东西都忽略了,只留下了那句带着一点点温情的话语在脑海之中。
他在通话的时候是那样的严肃正经,在电话挂断以后又是这样的弱小卑微,不知道是做给谁看。但是有些东西,就是可遇不可求,难能得到一点点的糖,就让他瞬间从那个表面上看上去无比清高的人,变成一个小小的孩子。
他轻轻地颤抖起来,有什么东西似乎要从眼眶脱离出来,带着他的温度,流入手掌,再从指缝中流过,打湿了身上的布料。
这是他第一天生活在这里,这里是他的“新家”。
他知道母亲在对面过着怎样的生活。所以他不敢回那个所谓的家。
他不敢去打扰她现在的生活,生怕她再因此迁怒于自己,面对那个女人,他总是如此的胆小。
如女人在他小时候说的那样,他是一个耽误了她那么多年的人。
可是隔着这样一个空间,他知道女人过得很好,就好像自己也过得很好一样。他是这样安慰着自己的。
他坚硬而冷漠的外壳在此刻悉数瓦解,只给自己看他内心里那个胆小而懦弱的家伙。
那个连家都不敢回,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敢再见的家伙。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行动迟缓的蜗牛,把自己缩在一张壳里,好像自己这样就能无坚不摧,“迟缓”便体现在他那“不识趣”的表现上——刻板而不解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