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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帆风顺 (卞小安)


  赵成安猛地踹了那人一脚:“没用的东西!璠爷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尹义璠接着道:“我狂妄寡义,乃至于兄弟阋墙,亲手弑弟,众人所见如此。……无论什么家法我都甘受,不日回尹宅领罚。”
  停了停,他又道:“曾家少主,死于□□,尸骨无存。”
  曲斌有一霎怔住了——璠爷这是……打算让曾家少主的身份从这世界上消失?
  那人哆哆嗦嗦半天,又挨了赵成安一脚,心知若说错半个字,自己大约是没命回来的,于是连连称是。
  尹义璠说完,返身回到船舱里。
  随行的医生正给韩淇奥做紧急处理——他锁骨的固定已经全裂开了。骨头几乎碎得不成样子。在□□旁经受那么大的震荡,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奇迹。
  这个少年竟还在海底和尹从瑢搏斗,将人杀了?
  如何杀的?
  医生陷入沉思,一回头,尹义璠已经站在了身侧。
  “怎么样?”
  “状况不太好。”医生如实回答,心道,难怪陆思维说最不爱来石澳出诊,这璠爷气场太大,简直是伴君如伴虎,还怎么能看好病?
  医生让开位置,尹义璠便蹲坐在了韩淇奥身侧,再次握住了少年的手。
  骨骼触手冰凉。
  少年的表情扭曲,大约是因为身上的病痛。他其实从旁人那里听闻过,段应麟把一个少年折磨得血淋淋,抬出了会所的事。
  只是那时他一心以为,他与韩淇奥之间,是两个铁石心肠在做徒劳努力罢了。
  纠缠这么久,倒不如断得干净。
  此后谁生谁死,再和彼此无关。
  但原来割舍不掉。
  少年只因听了个不知真假的谣言,就敢寻上船来。
  他直到此刻,才迟迟担下一切罪责,为了给出对方想要的爱——一个正常的人生。
  “淇奥。”
  尹义璠低声唤他。
  少年在睡梦中摇了摇头,片刻后,眼睛艰难地张开一丝缝隙。
  对视的那一瞬间,他恍惚想起初见那日,他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望着沈孝昀将少年拦住。
  少年扬起脸,光影流转下,双眸中照落星光潋滟,犹如漆黑寂夜里,一道银河漫过。
  他听到自己心空空空地跳起来。
  三十年来,他见惯环肥燕瘦,俊男靓女,常听人说见了美人会“心跳”,却觉得再美的人物,上了床、剥去假面,也都只是一副壳子罢了。
  不管见了谁,心总是要跳的。
  可就在那么一瞬间,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才叫心跳。
  跳法是不同的。
  从韵律、到节奏,再到每一瞬的呼吸,全然和一个正常的尹义璠脱了轨。
  他感觉到指尖麻酥酥的颤动,视线无法从那里移开。
  鬼使神差地,便说,把那孩子给我带到楼上来。
  可真正产生了纠葛后,每一分每一寸,都能牵动心神——这是他绝不愿意的。
  所以他曾想过对他下杀手,想过弃他不顾,想过肆无忌惮伤害他——但每一次又都把疼报应回自己身上。
  后来他想,算了,他便认了。
  于是说喜欢,说爱,坦坦荡荡,携着手,同少年做些笨拙而稚嫩的事,耗尽了他全部的温柔和耐心。发现韩淇奥要走时他没有寒心,得知韩淇奥同尹从瑢有往来时他也理解,可他终究无力的是,韩淇奥从来没有真正把他当做过可以信任的人。
  于是他最后只得来一句,我的未来里没有你。
  从来都没有。
  他想,这一次,他就给少年想要的,没有他的未来。
  就这样,也好。


第53章
  十分钟后,船靠了岸。
  尹义璠下来,却没有上车,只是看着他们将少年抬手医院车子,送走了。
  曲斌在侧研判地打量了一番他的表情,小心问道:“璠爷,您不去看看吗?”
  尹义璠笑了一下,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却稍显疲倦。
  “不必了。”
  他举步往前。
  “你照他的意思安排好去欧洲的事情。”
  “去欧洲?”曲斌有些蒙了。
  尹义璠缓声说:“是。他若醒了,你就告诉他,接下来的事全由你安排,让他不必担心。”
  这意思,是将曲斌交给韩淇奥差遣了。曲斌心中虽有困惑,仍是颔首点头。
  “那璠爷您呢?您这是要上哪去?”
  尹义璠停了停步子,身后一干人也跟着停下来。
  “回家受罚。”他说着,带了点冷意,“瞧着吧,那位尹夫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尹从瑢的死讯很快就传遍整个港城,尹夫人并未一哭二闹三上吊,却更惹人同情。
  一时矛头全指向了尹义璠。
  他虽位居龙头,但在义字当先的地界,却也绝没有为了外人杀自己弟弟的道理。
  众人还以为这是为了德国佬那批货起的冲突,而南洋人的佣兵公司虽搅合了这么一出,也并没捞到好处,还损失了一支得力队伍,实在再不能在官司上耗下去,干脆宣布破产。
  尹义璠看起来大获全胜,在尹从瑢的死上,就更不占理。
  风波震荡许久,传言再是铺天盖地,神乎其神,也总会有湮没无声的一天。
  尹义璠从来懒怠同世人澄清。
  世人只愿相信茶余饭后,最令自己快意的那个真相。
  其后很久,尹家人都再没有露面过。
  尹义璠见到段应麟那日,沙田正跑马。
  他与他坐在各自的VIP包厢里,遥遥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底下人潮喧嚷,马蹄翻飞。
  一场胜负牵连无数人的繁荣和破败,都是没有定数的。
  那天,尹义璠的萨仁图娅拿了头马。
  身侧的赵成安兴奋地跟着众人欢呼,他静默看了良久,一言不发,起身离席。
  赵成安吓得立刻噤声,连忙跟上去,却实在想不明白。
  跑了头马,这对马主来说是天大的喜事,璠爷怎么一点都不见高兴?
  尹义璠一路行出沙田,远离了喧嚣,正要上车时,就看到了段应麟。
  段应麟也正要上车离开,侍者开了车门,他却因看到尹义璠,下意识住步。
  两辆车并排停在一处,这般巧合,让人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忖了忖,还是段应麟先开口了。
  “听说璠爷已经决意退下龙头之位?”
  尹义璠略微颔首,定定看着对方几秒,不答反问。
  “段先生最近可好?”
  段应麟说:“托诸位的福,算是在此地站稳了跟脚。”
  尹义璠露出一丝倦然,并没有接话,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赵成安开门,是准备告辞的意思了。
  段应麟却好像没看出来一样,还走近一步,凑到了车前。
  这令赵成安等人警戒起来,才要质问,尹义璠淡淡挥了挥手,似乎并不忧心这三番四次谋杀自己未遂的人,会在此刻动手。
  那又更像是一种散漫的放任,仿佛眼前哪怕是危机四伏,他也无所谓。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时刻绷紧一根弦的尹义璠了。
  赵成安皱了皱眉,退开半步,从这个角度,看到尹义璠鬓边竟有一根白发。
  而立之年,这不应当啊。
  ——韩淇奥一走,像是把他三魂七魄也带走了丝缕,连生死也放任起来。
  赵成安蓦地胸口一堵。
  尹义璠并不知晓心腹的情绪。
  他正平静地望着眼前的人。
  这斯文的男人是想杀他的凶手,想踩着他摘星的敌人,他们之间有一万种产生关联的可能,却决不会有半个化敌为友的机会。
  就算是为了淇奥,也不能。
  他们之间,迟早是一场殊死之搏。
  尹义璠素来懒得寒暄,语带寒凉地问:“段先生有话请直说。”
  段应麟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有嘲讽,有敬畏,亦有嫉恨。
  “好好一个孩子,就这么死了,尹先生不觉得可惜吗?”
  他说的是韩淇奥。
  世人皆知,曾家少主卷进那场纷争里,不幸亡故。
  有人说他不自量力,有人说他年纪轻轻,敢于爬上风口浪尖,已是英勇,只遗憾选错了时机。
  尹义璠面无表情凝视对方片刻,轻轻失笑。
  “段先生爱若不得,愤而毁之的脾气,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这话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段应麟也是愣了一下,待看到尹义璠冷寂的眼神,倏然变了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什么了?
  段应麟先是心头一震,又觉得不可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谁会疑心到他身上?反正已经有个曾寒山背了锅,没人会知道……
  可是想到此处,某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又翻涌而出,折磨着他,让他不得不一再想起那张脸,和那不堪回首的故人故事。
  尹义璠不带语气地说:“曾平阳一直以为是幺爷泄露韩君莫的行迹,恨了他数年。却不知道,幺爷只是不小心成了你的挡箭牌。当年事无人疑心,可其实一查便知。”
  段应麟十数年来,始终自欺欺人,不肯面对自己因爱生恨,害死挚友的事实。
  他将爱欲移情到淇奥身上,到后来故态复萌,仍是走到要将人毁灭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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