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桐忽然觉得酥香的烤鱼似乎有些食不下咽,抬起头来:「像谁?」
「像一个故人。」怀真叹了一口气。
「那你那个故人呢?」
「魂飞魄散了。」他显得有些微的木然。
「既然已经魂飞魄散,那尘昕自然不可能是他。如果有一点像他你都要收了为徒的话,恐怕梅雁山会站满了人吧。」寂桐虽然是在笑,但那笑容有些冷冷的,似乎是在讽刺。
怀真似乎没听到一般,轻轻说道:「人的神魂消散以后,仍然存在于天地间。也许在某一个人身上,会带着他一缕神魂。」
「但是,如果他没有神魂消散,转世轮回的话,几乎是另一个人,又怎会有相像之处?」
怀真一怔:「不错,我竟是忘了这一点。若是这样,与他相像的未必是他,与他不像的,或许身上反而有他的神魂。而且神魂飘于天地无形,或许已消散在山川之间,融汇于河流之中。」他似乎恍惚了半晌,才道,「今夜说得似乎有些多了,与君相谈,甚是快意,阁下不会嫌弃我叨扰吧?」
「岂敢。」
「既然如此,今日就此别过。」他站起身来,徐徐向寂桐行了一礼,神情似乎有些失魂落魄,定了定神,随即转身而行。寂桐想要叫住他,问他应该如何向尘昕那孩子解释,却见他走了十几步时,身形如烟雾般消散,已在千里之外。
寂桐不由有些苦笑,正准备将剩下的鱼吃完,却见尘昕从洞内跑了出来,狠狠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眼中含泪:「你为什么你让他不要收我为徒?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他被尘昕一推,手中的鱼串登时掉到了地上,不禁愕然:「尘昕,你……」没想到尘昕假装在洞中睡觉,却是在一旁偷听二人谈话。恐怕白君羡早已也察觉到,所以才懒得再向他解释。
「我知道,你一定是在嫉妒我天赋比你高,根骨比你好,所以才阻止我拜散仙为师,是不是?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尘昕满面泪痕,跺了跺脚,转身飞奔而去。
寂桐本想去追,但他腿脚不便,又受了伤,怎比得上一个已有道基的少年,才追了两步,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看到尘昕是往山上去的,知道他虽然伤心,但并未任性出走,才放下了心。第二天,几个师兄弟寻下山找到了他,将他扶了回去。有好心的师兄弟告诉他,说尘昕已上了山,并将他放任守丹的师弟师侄跑去看大殿讲经的事说出去。结果尘昕等人被杖责十下,而他身为长辈,罪加一等。除了杖责之外,还要在腿伤好了以后给柴房挑水劈柴一个月。
尘昕果然如他那晚所言,没再理他。他虽然想试图向尘昕解释,但尘昕在气头上,看也不看他一眼。
一个多月后,腿伤好了大半。
柴房里帮工的都是刚入门的弟子,一旦有弟子来受刑,剩下的人便不需要做重活,比如从山下挑满十口大缸的水。
寂桐腿脚不便,每天早上寅时起床挑水,常常要挑到半夜才刚刚满十缸。开始时还可以勉力而为,越到后来,便越觉头晕目眩,肩膀酸疼红肿,脚下一滑便会摔倒在地,将挑到半山的水弄翻。
这一天才走到一半,便觉得腿脚酸软,脚步踉跄,忽然被人扶住肩膀,肩上的扁担也被摘了下来,放到地上。
他回转身,见到一个白衣男子,一派道骨仙风,姿容绝世,竟是怀真。只见他皱了皱眉,说道:「清修无心派都死光了吗?怎么让一个瘸……让你来挑水?」
寂桐只得将缘由说了,又道:「真人所为何来?是不是为尘昕那个孩子?」最好怀真改变心意,将尘昕收为弟子,这样怀真不会再出现他的面前,尘昕也不会再怪他,两全其美。
「不是。」怀真顿了一顿,说道,「上次与阁下长谈之后,自觉获益匪浅,不知可否再次月下把酒相谈?」
「真人客气了。在下一无名小卒,不谙道法,说的话不知轻重,没的污了真人的耳朵。何况我今夜之前,还要挑水。」
「我若帮你挑水,你便陪我说话,如何?」
寂桐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怀真已在山下小溪间一指,低喝道:「起!」一股清水绵延不绝,如一条笔直青龙般,往山上飞去。
这时太阳已快落山,落日的余晖照耀在水柱上,起了一道小彩虹,美丽非凡。
寂桐不禁微微晕眩。这一招长龙饮水是道家移山倒海的本领之一,却被他使得如此随意。他的道行只怕已与飞升后的仙人不分上下。
寂桐猛然想起,这道水柱跨过三清殿,横越落霞峰,而现在还是黄昏,不知多少人看到,怀真帮他的事势必被所有人知道,必然会引起种种嫉妒猜疑之心,不由暗暗叹气。
「好了,还要做什么?」怀真微笑道。
「没有了。」寂桐只得转过身来,「怀真真人若有差遣之处,但请吩咐。」
「在下本名叫做白君羡,道号怀真,你叫我君羡或是怀真,不要再加『真人』二字。」
「谨遵台命。」他欠了欠身,徐徐行了一礼。心中默默想道,这个道号想必是用来掩人耳目,私下里还是习惯用他狐王的身分。
白君羡露出一点笑意:「弥清山上有一处好景致,我们到那里说话。」语毕负手徐徐而行。
白君羡以前来过弥清山,当然是玄真带他去的,寂桐自然知道他指的是浮云顶上的无心亭,那里是观日的一处好所在,朝日自滔滔云海而出,端是浩瀚无边,壮丽无匹。
寂桐不敢将木桶放到路边,于是将水倒掉,挑着水桶一瘸一拐地跟在白君羡身后。
前面是一个宛然若仙的男子,后面却跟着一个脏兮兮的打杂道士,实是可笑至极。白君羡回过头看他一眼,皱了皱眉,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毕竟是个快成了仙的人,这点修养也还是有的。寂桐暗自腹诽,此时来到了难以攀援的地方,白君羡飘然跃上,转过身对他伸出手,要拉他一把。动作自然之至。
「来!」
寂桐挑着木桶,手扶在扁担上,伸出一只又脏又油的手看了看,只好垂下来,十分尴尬。
白君羡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说道:「你先将桶放在这,我们回头再来拿。」
寂桐应声放下,白君羡依旧对他伸出手。他微微一怔,握住了这只白皙滑腻的手,身子一轻,已然跃了上去。
今天晚上又要作噩梦了。寂桐默默地想,一路上没有说话,来到无心亭时,白君羡袍袖在亭间的石桌上一拂,登时凭空出现几个小菜,有八宝豆腐、东坡肉、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宋嫂鱼羹、叫化鸡,甚至还有一包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寂桐早就见过他这把戏,也并不奇怪,笑道:「真人这是要请客吗?」
「请阁下移玉到此,若无酒菜怎么行?」白君羡微微一笑,似乎有片刻恍惚,说道,「以前我也请过一个朋友到这里看落日,每一次带了酒菜过来,他都会高高兴兴地说,『这么多菜,我一个人怎么吃的完?』」
寂桐默不作声地站到一旁。以前他是恃宠而骄,以为白君羡爱着自己,但现在想来,当真是一场笑话。
「你挑了一天的水,想必也饿了,随便吃些东西吧,不知道你爱吃什么。」白君羡轻轻一笑,「我只想找个人说话,你不开口也行。」
寂桐原本是很饿,但此时实在是吃不下去,于是倒了两杯清茶,说道:「也不着急,真人吃些东西再说吧。」
白君羡摇了摇头,顿了一顿,自顾自地道:「你知道,我现在是到了渡劫期。」
「嗯?」
「但我想,可能我再也过不了情劫。」白君羡静静地坐着,看着远处的晚霞如锦,声音极为平静,「我所爱的那个人,已经消失了。我骗过他,害过他,到他死时,我也一直以为只是一场单纯的骗局。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又知道自己是多少人觊觎的纯阳功体,还会被我骗,是他活该。」
寂桐拿着杯子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茶水洒得到处是,白君羡诧异地看向他:「怎么了?」
他强笑道:「大概是手有些脱力,过一阵就好了。你继续说吧。」他将空杯放到桌上,颤抖的手笼进袖中。
「后来他死后半年,我就到了渡劫期。原来想若是过情劫,胡乱找一个人相爱一场,便算好聚好散,但无论和谁在一起,我都会想到他。想到他微笑的样子,说话的神态,不管看到谁,都好像看到他在我面前,虽然只在一起三年,但这二十年来,我一直重复想起和他在一起时的情景。
「渐渐想起,其实他后来还是有所察觉,只是一直在等待,等待我醒悟过来。但我一直不知道,还在笑他傻。给他*药的那一天,他看了我很久,一直微笑的神情……我想问他在笑什么,但刚开口时,他已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他笑得有些低沉,「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狐狸修道时要先修炼成人,为什么狐狸修道要几百年上千年,但人只要几十年就够了。因为很多东西只有做人的时候才明白。而我明白的时候,却已经晚了。他没有再给我机会,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机会。我……夺取了他大半的元阳,又把他送给了下属狐族,弄得他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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