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小。”李承恩微微一叹,“为了这江湖和天下,我亏欠他良多,陪他听雪,就那么两回。每一回都是酒盏刚热就走了,我听他身边的丫头说,他自己推杯换盏,很寂寞啊。这一回,以后的每一回,总算能陪他好好听完一场雪。”
叶长风这才明白,叶英为何会在下雪天到湖心亭,一个人摆了两副酒杯,枯坐对雪。师傅那清冷的性子,或许曾经热烈的燃烧过。在他看不见和不知道的时候,发光发热。
李承恩拍拍他的手背,道:“遵从本心,想什么就去做吧,别留下遗憾。”
“嗯。”
“万事小心,你师傅可疼你。”
叶长风在院子里挖了一坛子酒,拍开封泥的时候勾的李承恩酒虫都出来了。他把酒放到李承恩面前,给他行了个大礼,“李叔,后会有期。”
“不给你师傅道个别?”
叶长风一笑,“不了,我会回来的。”
那日,叶长风独自一人身负重剑离开了远离战乱的藏剑山庄。
小孩走后,李承恩这才扭脸看暗处的叶英,笑道,“都听见了?”
“嗯。”
“不担心?”
叶英这才收回心神,“他说会回来。”
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我藏剑弟子哭着来笑着走,潇洒不羁此生不弃,月下烫酒溪边烫醉鱼,逍遥自在,从未食言。
叶长风寻了好几年,直至战乱结束都没有找到秦义。期间叛军内讧,挑起战乱的安禄山与史思明被杀,代宗继位。收复洛阳,追击叛军,总算是平定了乱事。这历时了七年多的安史之乱里,各门派纷纷站出保卫大唐河山,牺牲了无数英雄,终于结束。
中原大地加紧重建,似乎又看到了盛唐时的一点微光。
可遥远宁静的山谷里,有谁的悲鸣,正被埋葬。
裴悬为了寻药,抛却了医者的身份,花间重游。险山峻岭、河流湍急、冰天雪地、严寒酷暑。纵是再艰难险阻的道路,他都没有退却,因为有一个人,还在等着他。待他回了山谷时却发现,有股不同寻常的微妙气味,弥漫开来。
那是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他在五毒教闻过,那些傀儡毒尸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也是,死的气味。
裴悬心急火燎的闯进冰穴,外室一片杂乱,乌黎和唐呈不在。他皱了皱眉进了内室,发现傅长随无异,还是安静的睡着,就是脸色皮肤惨白,呼吸也没了,跟死人一样。他探了脉,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掰碎了嘴对嘴喂下去。
裴悬感叹,这人还是当初那般模样。
长随,醒醒吧,我回来了。
裴悬正仔细端详傅长随的面容,左摸摸又碰碰以解相思。不过冰穴外的动静倒也由不得他,那股气味,越来越浓了。带着死亡的浓墨重彩,就像是来自黄泉的通告。他沉了脸想,当初唐呈那副模样就知会有变数,他没想到,乌黎竟会用这种方法……
真是——冤孽!
“裴大哥……”
乌黎站在洞口,发愣的看着面前的裴悬,他下意识的挡住身后的人,一动不动。他身材比唐呈矮一个头,哪里遮得住。裴悬一眼就看见了乌黎身后的唐呈,脸上青青紫紫,神智也不甚清晰,呆头呆脑的,就像一个傀儡。
这么些年过去了,乌黎当初那张娃娃脸也长开了,如今竟有些妖异。修长的身形,乌黑的长发,深邃的眼眸,如若再换上一袭白衣,那可真是翩翩佳公子。然而,他却有些瑟缩的看着裴悬,一只手紧紧的攥住唐呈的手。
裴悬看着他俩,开口,“乌黎,你给唐呈用了尸蛊之术?”
“……是。”乌黎应了,他面容有些悲伤,又倔强的道:“你不在了,我一个人……唐呈出了事,他……我做不到看着他死,我做不到啊裴大哥……你说遵从本心的,所以我把他变成这样了,对不起。”
裴悬绕着唐呈看了几圈,倒是笑了,“何必说对不起,你喜欢就好。即使是傀儡又如何?还是唐呈就够了。”
乌黎含着眼泪,像小孩子终于见到家长一样,破涕为笑。
对啊,只是你,换一个人便不行,即使你变成了我不熟悉的模样。
唐呈枯槁的手指轻轻勾了勾乌黎的手指,和着风,在指缝里藏了满满的深情。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你们都造了,要完结了嗯。因为*抽的我回复不了我在这回一下,鸳鸳菇凉,我也不想酱紫啊QAQ我已经心痛好多天了嘤嘤,不要难过,他们即使在另外一个地方也会好好的。
秦义:= = 我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出境?我媳妇儿不是来找我了怎么他迷路了吗?
我:快了……
第七十七章
五月仲夏,春末夏初。
山谷里还透着微凉的风,习习的流窜在林间。潺潺的溪水边,乌黎正用帕子打湿给唐呈擦手腕上的血渍。方才他们追着一只野兔跑,乌黎没抓住一直鼓着脸,没成想唐呈看见了,直接扑上去上手就捏碎了野兔的脖子,手段非常残忍。唐呈的脸虽然青青紫紫非常可怖,可他的眼睛却是干净的纯粹,满眼只有乌黎,与一般的傀儡不一样。
裴悬抱着傅长随出来晒太阳,把人搁在自个儿怀里靠在树下,对这场面见怪不怪。他早就习惯唐呈只对乌黎言听计从,变成这幅模样说不定会治得好,反正他还在唐呈身体里留了后招。
乌黎牵着唐呈走到他们身边,让他坐下。唐呈一坐下就靠近乌黎,想把他揽在怀里。眸光很是暗沉,且没有从乌黎脸上移开。裴悬不由得摇头,得,这就是一大型小尾巴。
唐呈除了肤色其他都与一般的傀儡尸人不一样,他身体没有僵硬反而很灵活,不说话,偶尔表现出来的行为与常人无异。比如,他会从喉咙里艰难的吐出乌黎的名字,简简单单一个“黎……”
这对乌黎来说,比什么声音都动听。
“裴大哥,傅大哥为什么还不醒?”
“且等。”
乌黎捡了枯枝点火,准备把野兔处理一下烤了吃。唐呈破天荒的看了还在沉睡的傅长随两眼,站起身跑没影。裴悬看着挺有意思,点了点傅长随没有血色的唇畔道:“乌黎,唐呈不见了。”
“啊?没事儿他一会就回来了。”乌黎扭头看了看,无所谓的继续捡枯枝。
乌黎把野兔串在木枝上戳在土里,点了火后跑溪边洗手去了,一股子血腥味让他有些作呕。正洗着,旁边的草丛里突然发出异动,裴悬皱眉扭头,就见唐呈单手抓了只软趴趴的野鸡扔在地上,一手抓着树叶子。
裴悬挑眉,那叶子有药用,去腥味的。这家伙是不是真的扭成傀儡了啊?
乌黎用唐呈带回来的药叶子把手洗干净,微笑着给他擦脸上划到的痕迹,“你别乱跑,找不到你我会担心。”
唐呈点头,继续低头看他,眼神很专注。
这只野鸡唐呈没让乌黎弄,他先是呆了一呆,抓起野鸡跑了几步回头看着乌黎,脸上竟有了犹豫的神色。乌黎笑了笑,道:“你去吧,快点回来。”
唐呈松了口气的感觉,他微微颔首,走了。
“这症状不像是傀儡啊乌黎。”
乌黎也觉得奇怪,“裴大哥,你是不是在他脑子里留了一根银针?”
裴悬惊讶,“发现了?”
“嗯。”乌黎腼腆的点头,“我总会有成长的嘛,你不止留了银针,还有别的。如果唐呈能好,那五毒蛊术和万花医术结合起来,必定威力无穷。这样就能救更多的人了!”
裴悬看傅长随,低下头去轻吻他的额头,“我只要长随能醒过来。”
“裴大哥……”
裴悬好笑的看着苦着脸的乌黎,道:“苦着一张脸做什么?这阵子用药给他养身子,等时候到了,再把他和唐呈的余毒引出来。”
“真的?!”乌黎瞪大了眼。
“你以为,这么些年我是去干什么?”
乌黎笑的天上太阳都失色,“太好了!”
唐呈正好带着裹着泥巴的野鸡回来了,他扯了扯乌黎的袖子,指了指火边的兔子肉。乌黎没理他,而是兴冲冲的继续与裴悬讨论引毒的话题。唐呈不死心,继续扯。一旁的裴悬看不下去了,眯着眼道,“乌黎,要糊了。”
乌黎猛的一回头,唐呈一脸无辜的看着他,火堆旁边的兔子焦了一小半。他手忙脚乱的抢救,顺便埋怨,“你怎么不喊我?!”
唐呈有苦说不出,他也没在意,自顾自的挖起坑来,把野鸡埋进去。做好一切后就坐到乌黎身边,捧着脸看裴悬和傅长随,目不转睛。乌黎见了眼前一亮,问他,“唐呈,你记得他们吗?”
唐呈摇头。
乌黎泄气。
又过了小半个月,裴悬终于确定傅长随的身子已经养好,他开始忙碌起来,准备引毒。而唐呈在裴悬用药施针的调理下,从只能说乌黎的单字,到全名,肤色也逐渐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