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悬捏了捏鼻梁,“没事,累的。”
两人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好,傅道长才问,“裴悬,你说不让乌黎用什么?”
“生死蛊。”裴悬叹息,“五毒教有一种蛊,生死蛊生死蛊,你生我死,明白了吗?”
五毒教的蛊术一向神秘,会有这种东西不离奇,傅长随也跟着叹气,“你走之前唐呈醒了对吗?他告诉你的?”
“嗯。”裴悬脱力的靠在傅长随的身上,“那家伙连乌黎的反应都料到了,让我无论如何都阻止他。”
“乌黎是个傻孩子。”
“呵。”裴悬轻笑,“唐呈倒是希望他一直傻下去。”
“裴悬。”
“嗯?”裴悬胸腔里震出来的声音从两人相贴的身子传了过去,熨帖的恰好。
傅长随坐直了身子,揽着裴悬的肩,两人亲密的蹭了蹭鼻尖。傅道长难得主动亲近人,他笑容暖暖的,如冬日的暖阳,“你头发好乱,我给你梳吧,嗯?”
裴悬看了他一眼,点头,“好。”
傅长随坐在木桩上,裴悬随意的坐在地上。没有木梳,傅道长只能用手指轻轻的穿梭在乌黑浓密的发间,像怕裴悬会疼,他动作很小心,一缕一缕,细致的像在描摹人物画,一笔一划都深情的不行。
都说相守到最后,是白首。
他用自己蓝白相间的袖子擦了擦裴悬脸上的血渍,解开自己腰间的玉笛放在一边,给裴悬用发带打了个漂亮的结后,拿起玉笛放到嘴边。一曲清幽流过山谷,空留一抹惆怅。
傅长随摩挲了下那杆相当于定情的白玉笛子,他听见自己用浅淡的声音问,“裴悬,我是不是也快死了?”
裴悬没有回头,只是握住了傅长随的手,“不会,有我在。”
“裴悬,你不让乌黎用生死蛊,那你呢?”
裴悬这才回过头,神情十分的严肃,“我乃万花弟子,没有生死蛊那种东西。我在想些什么只有我知道,长随,我说过,你应了我,生死,只能听我的。”
傅长随勉强压下胸口汹涌而上的疼痛,道:“这是天意吧。裴悬,日后,劳烦你帮我看看长风。”
裴大夫一扭头,“你自己的弟弟,自己看。”
傅长随见裴悬难得的孩子气,不由的笑道,“你啊,明明就关心人,何必摆脸色给人看?笑一笑,多好看。”
“那你又何必看我脸色。”
傅长随接道,“我喜欢你啊。”
裴悬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捏了捏傅道长的手指,无奈道,“长随,你是真的吃准我不会拒绝你是吧?”
“是。”傅长随也不否认,“我们互相属意对方,你自然不会拒绝。”
裴悬扬眉微微笑了,生硬的岔开话题,“你下山之前不是带了锦囊吗?要不要看看?”
傅道长想着也是时候了,掏出锦囊一看,上面就一个字,“等。”
“于师叔这是何意?”
傅长随没弄明白,可裴悬倒是笑了,“哎呀,你们牛鼻子还挺能算的。”
“裴悬。”
“好好好,我道歉。”
傅道长这个“等”字,直到三日后的清晨,才了解。
那天如往常一样,傅长随吃了止疼药便做了吃食给乌黎端去。唐呈大概是用了“丹照”,神智恢复了,脸色却没好转。乌黎大概是累了,抱住唐呈的胳膊睡得正香。他见了傅长随笑着压低声音打了招呼,伸手接碗筷时看见手背上青黑的痕迹,无奈的撇嘴。
“可还疼?”
唐呈点头,摸摸乌黎的脸,“疼。”这话说的不知道是自己,还是乌黎。
傅长随甚至这二人相处的时日无多,交代几声就出去了。快走到入口时,唐呈的声音才传来,“傅道长。”
傅长随停下,“何事?”
“往后多陪陪他。”
傅长随应了,“有机会的话。”
聪明人无需多言自会明白话中含义,唐呈笑着说,“会有的。”
傅道长出去后,乌黎突然醒转过来,他睁开眼就问,“多久了?”
唐呈转眼看了石台下边燃烧的焚香,笑着回答,“半个时辰。”
乌黎皱着脸,“这么快……”
“够了。”
能离你这么近,够了。
晨间的日头一向温暖和煦,林子里偶尔惊出几只飞鸟。傅道长站在林间瞎看,一只灰白的大雕突然俯冲落在他身边,脚上系着信。他惊了一跳,好半天才明白这是给他来的信,心里还惊奇。
那只大雕很通人性,很快就飞走了。
傅道长打开信,来信的人果不其然是叶长风。简短的说明了他跟着天策府李统领护送玄宗前往川中,可大敌压境,想寻求帮助。傅长随已经避世好几个月了,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战况如何,听闻胞弟竟然做了护送这么危险的事情,不由得冷静不下来。
一着急之下,心口处被压制的毒素一拥而上,灭顶的疼痛袭来。他咬着牙把溢到嘴边的血沫吞回去,他就一个弟弟,一个长风……
裴悬从山里回来时就见到傅长随半跪在地上,吓得他手里的药根都扔在一边,“长随你怎么了?”
“裴悬!”傅长随急着说道,“长风有危险!我要出去一趟……”
“你才有危险!你这幅样子还想出去?”
“不行,他还小……”
“傅长随!”
“裴悬,我……”傅道长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猛的吐出一口血,喷在裴悬的衣襟上,白色的衣襟被染出了一朵血花。
傅长随耳朵开始嗡嗡响,他听不见周遭的声音,眼前发黑,急的胡乱开口。随后,唇上便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他空洞无声的世界里注入了一道声音,是裴悬的。
他说:“等我。”
长随,求你,等我……
第七十二章
“裴大哥,你怎么……”
乌黎正给唐呈盖毯子,愁眉苦脸的数着“丹照”还有几颗。洞穴入口传来响动他急忙回头,结果看到裴悬抱着明显昏过去的傅长随进来,满脸的疲惫,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嘴唇都是白的几近透明。
裴悬二话不说伸长腿把一旁早就被他削成冰棺的冰柱放倒,抱着傅长随小心翼翼的放进去。乌黎被这个情形吓得不轻,他三步作两步上前,愣愣的看着胸口没有起伏的傅长随,震惊的无以复加。
“傅大哥怎么会这样?不应该……”
裴悬一拍乌黎的肩膀,他拉着乌黎的手探去摸傅长随的脖颈,“摸出来了吗?”
乌黎惊讶的看他,“脉还在……”
乌黎离裴悬很近,一眼就看出裴悬眼睛里的血丝,眼眶还是红的,纵是再清楚不过这人还活着,可当着自己的面没了呼吸,还是会疼的不能自己。
这洞穴是裴悬早就发现的,这里头的冰块像是活的,偶尔轻微而缓慢的移动。傅长随躺着的这个与外边唐呈的石台隔开了一道雪壁屏障,几乎看不见。
日子就这么过了许久,而“丹照”也几乎用光了。唐呈在某个清醒的时辰里找了裴悬,两人难得平静的一起坐在看日出。虽然一个没什么精神,而另一个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唐呈手背上的青紫色的脉络已经发黑,整个人显得有些可怕。他忍着心口烧灼般的疼痛看了一会日出,道:“裴悬,找个机会,给个了结吧。”
“你不陪他了?”
唐呈可怖的脸上显出一丝温柔的神色,眉眼也温和,“再这样下去我怕会忍不住。”
“忍不住带他走?”
“呵。”唐呈轻笑,“咱俩果然是一路人啊……不知道外边乱的如何了。”
“咱们不能出去,指不定得传染。”
“你啊,脑子里除了医术就是病症,道长还是里头躺着呢。”
裴悬眯眼笑了,说不出的欣慰,“我从未如此庆幸修了离经,就算不是为一人,也足够我护他一世周全。”
“咳咳……”唐呈咳了几声,缓下嘴里的腥甜,“乌黎很笨,让他忘了吧。”
裴悬挖了挖耳朵,道:“我说过,医人不医心。”
“如今的你,打得过我吗?”
裴悬似笑非笑,“什么意思?”
唐呈左手扣着颤抖的右手,道:“如果不是乌黎,咱俩或许就只是泛泛之交,你以为我认识你几年?‘丹照’是用心血做的吧?你不看看自己都虚成什么样了?一个醒神丹能压制我体内的毒?这话也就骗骗乌黎。这是万花禁术你怎么敢做?”
“哼。”裴悬不屑,“治病救人,你管我禁术不禁术?”
“裴悬。”唐呈也不和他斗嘴,而是好好的喊他的名字,“药丸就剩下几颗,如若我发作起来,如今的你根本挡不住我,你们都会死的。我要是逃了出去,不五马分尸不会消停,一沾上我身上的毒,又要死伤无数,还是早日了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