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昏暗的室内一片寂静,唯有青年逐渐平缓的呼吸声。
在这样的黑暗中,玖兰枢闭了闭眼,恍然回忆起数千年前的过往,一切被忽略的细节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锥生零竟能扛过level e病毒爆发的极限;为什么锥生家旧宅离玖兰莲的墓地那么近;为什么锥生零的血会给他熟悉的感觉;为什么锥生零的血竟能舒缓他的痛楚……
因为锥生家,是玖兰莲的后代,时隔千年,他们的血脉里依旧隐藏着属于纯血的基因。
在玖兰家的史料记载中,唤醒始祖的条件是后代的血肉,当年玖兰李士选择用初生的婴孩唤醒玖兰枢,婴孩的力量与血肉根本不足以完全唤醒他。他的一部分力量在数千年的沉睡中被封印,一部分力量被契约引入玖兰李士体内,当年叱咤风云的玖兰家始祖,初醒时不过是个空壳,为求自保才化作婴孩模样,顶替后人的位置重新成为“玖兰枢”。
后来玖兰枢将玖兰李士重伤迫使其沉睡,契约却不断抽取他的力量给玖兰李士疗伤,虽然玖兰枢用秘法极力避免,但这十年来他力量的增长显然不足以与玖兰李士对抗。
“仆人”是无法对“主人”出手的。
这种契约类似于被咬的锥生零与绯樱闲,却比那更为强制。力量越强,契约的约束力便越强,锥生零尚且能以意志力对抗,玖兰枢却不行。
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处处通用的法则,没有足够力量的纯血是什么下场?元老院会如何对待仅剩两名遗孤的玖兰家?君权旁落,玖兰家式微,心怀叵测的贵族们又会是什么反应?一边要隐藏身份,一边要掩饰优姬的存在,一边又要让玖兰家重建,玖兰枢只能选择隐忍,伪装为谦谦君子的模样,故作无害。
用了十年布局,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到如今整局棋都被打乱。
第一招乱棋,是卡帕西利亚家族的安德烈的到来;第二招乱棋,是绯樱闲出乎意料的示好,以及绯樱家族的加盟;第三招乱棋,是优姬自愿恢复纯血种身份;第四招——
感到锥生零平静下来,玖兰枢伸手推开他,“你确信你要成为吸血鬼?”
前面三步棋,他只要稍作调整就能再度掌握全局,但锥生零这本不被过多重视的棋子,却成为扰乱整局棋的“乱子”。
……真是,荒谬。
明显感到玖兰枢对自己的疏离,锥生零一愣,眼底飞快闪过暗色,“你又在怀疑我?”他说得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为什么这个人总是不相信?早做好了长期努力的准备,锥生零本不该这样暴躁,但梦中的画面让他无法保持冷静。
如果他看到的是玖兰枢的记忆,那么玖兰枢——他爱上的这个玖兰枢究竟是谁?
好吧,是谁都没关系,是什么身份都没关系,他锥生零从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早在认定了玖兰枢时他就确信自己非这人不可,其他书友正在看:。他所焦躁的是,梦中种种迹象显示,玖兰枢拥有极为尊贵的身份,那么他锥生零还有资格站在这人身边吗?还有那个玖兰莲、那个人……
想到梦中“玖兰枢”对玖兰莲的纵容,想到“玖兰”这个姓氏,锥生零便难以克制心中汹涌的情感。
他清楚,这种情感有一个特定称谓,——嫉妒。
玖兰枢默然片刻,“并不。”
他只是不知该拿这人这么办。知晓锥生零是玖兰莲的后人,心中不信任的天平上又落下一枚巨型砝码,让他逐渐卸去的心防又坚固起来。微微一愣,玖兰枢无声地低笑起来,原来他还是无法相信吗?这样懦弱的,因过去而止步不前,原地踌躇的是他玖兰枢?
——呵,可笑!实在太可笑!
“就算你不信,你觉得我还有后悔的机会?”
撑在床上的手背上青筋毕露,锥生零勉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不想让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只是声音难免冷硬,“告诉我,要到什么程度你才愿意相信?”
“……没有机会了吗?……啊,我忘了。”
当年就是因为无法变回人类,莲才会怨恨他吧。那么锥生零呢?如当年的莲般信誓旦旦,未来依旧会后悔吧?后悔、怨恨、憎恶?这些感情他不是早就习惯了吗?
玖兰枢知道他的情绪正濒临失控,却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想。
他或许本就是多余的存在吧?大脑满是混沌,玖兰枢朦胧地想到,他的出生本就不被期待……如果他没有出生,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更加幸福?母亲,祖父,莲……所有人……
脑中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回荡:
“如果你没出生就好了!为什么杀不死你?!为什么!我好恨!好恨!!”“离开!离开这里!你这个恶魔!”“把你的血交出来!”“怪物!我们不需要你!滚出这里!”“离开!离这里远远地!!”
‘……好累……好累……别吵了……’
眼底渐渐散出血色,玖兰枢捂住耳朵,闭上眼睛,蜷缩在黑暗中,然后意识慢慢消融,似乎所有声音便由此沉寂下去。
在这样的安宁中,他感到安全,唯欲永眠。
发现对方的不对劲,锥生零皱眉,“枢?你怎么了?”
被转移视线,锥生零才有闲心正常思考。这里是他的房间,玖兰枢出现在这里,是说明这个人也是关心他的吗?那在他昏睡的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才让这人露出饱受打击的模样,乃至又开始怀疑他?
他对上一双猩红色的眼睛。
黑暗中,血眸红得发亮,却是呆滞的,没有一丝神采。
“枢?你怎么了?!”心中一凛,锥生零捧住玖兰枢的脸庞,大声呼唤,“发生了什么事?!快醒过来!!”
显然陷入自我世界,这人只是睁着失去焦距的血色双瞳,脆弱得让人心疼。
眼底闪过慌乱,锥生零知道疼痛是唤醒人最好的方法,但他舍不得伤害这人,血蔷薇无法对这人举起。他一口咬上玖兰枢的脖颈,凶狠地力道,又小心地没有露出獠牙,只在那白皙的脖颈上留下深深地印痕,不染一丝血色,其他书友正在看:。
枢啊!你不该是骄傲的、坚韧隐忍,漫不经心地布下棋局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吗!为什么现在又露出脆弱的模样!是存心让我心痛吗?那么你成功了!所以快点恢复过来,听到没有!
锥生零想起以前从师傅那听到的关于纯血种的判言:
——“拥有无尽生命的纯血种很难被杀死,按这个理论,现今存在的纯血数量应该是一定的,但现实是纯血的数量越来越少。”黑发男人说着,手指不自觉摸了摸身侧的枪支,“因为纯血种总会因各种原因厌世,并选择陷入沉睡。”
“记住啊,零。纯血种一旦陷入沉睡,如果没有特殊理由,他便会永远沉睡下去。”
“永远是多远呢,师傅?”锥生零记得当时自己这样问。
愣了楞,黑发男人才回答道,“永远,并不长啊,零。但无论如何,纯血种的永远都比人类的一生更漫长。”
“一生……”
见自己的行为毫无效果,锥生零撑起身,眼底隐隐闪过疯狂,“你想逃掉吗?不会让你逃的。”
说完,锥生零咬上手腕,尖利的犬齿刺破皮肤,隐有细微的“咔嚓”声。大概是咬得太深,直到他的唇离开手腕,鲜血才从喷涌而出,那鲜红的液体来自心脏,本该回归心脏,却徒劳倾洒在洁白的床单上。
皱着眉允了口血,锥生零不管被咬穿动脉的手腕,俯身将血液哺喂到玖兰枢口中。
“如果连食欲都无法唤醒你……”被改造过的身体止血很快,锥生零以同样的力道再次咬穿手腕,微笑着允了口血,“我们就一起死吧。”
床头柜上,血蔷薇银色的枪身隐在黑暗中。
“真恶心啊,我的血。”
抱怨般道,锥生零吻上沉睡的男人,明净的紫色染上癫狂,“快点醒来吧。”
否则——
没有光的房间,绝望与希望同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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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是安全的吗?滋生黑暗的黑夜是安全的吗?如果是,那么在夜中活动的吸血鬼,是否该无所畏惧?
古老传说中,人类畏惧黑夜,故存于白昼,吸血鬼存于黑夜,便不得光明。
“真是安静啊……”
无边黑暗中,不知从哪里传出叹息。
“……果然还是无法放下。”
凝固的黑暗中飘起丝绸般的幕布,有什么在渐渐凝聚,最终化为人形。
玖兰枢叹息着凝视双手,白皙的掌心,错综复杂的纹路凝固其上。人类有手相一说,但博学如他,却始终无法看透这分叉庞杂中的命运走向。
看不透,却也走不出。
“还有那么多事没完成,怎么能安睡呢。”当年玖兰莲离世后,他用二十余年整顿玖兰家,安排妥当了一切才陷入沉睡。甚至在沉睡前,记下万不得已时唤醒他的方法——若非如此,玖兰李士便有通天本领,又怎么找得到他的沉睡地点,又怎么知道唤醒他的方法?
是责任心抑或其他?玖兰枢早就分不清,毕竟,他用了那么久的时光学习作为领袖,作为王,他只是习惯了将任何事都权衡利弊,安排妥当,好看的小说:。
说到底,还是他自作孽。
这彻底安睡的幻觉,是他给自己失控的理由,亦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放纵。想到这,玖兰枢忍不住自嘲,对其他人而言的心魔,到他这反而是种放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