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机室依旧是吵闹的。
陈非誉忽然抓住俞白,拉着他往航站楼的落地玻璃边看:“看到了吗?星星。”
夜间的机场为了方便飞机起飞,地面上点了不少方向灯,航站楼前照明的大灯也亮得让人眼睛疼,但尽管是这样,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他们还是能看见天上的星星。
那弯月牙儿比俞白刚看到它的时候,又爬得高了不少,明亮皎洁。今晚的星星应该也很多,多到在航站楼里,都能看到星光。
检票过后,陈非誉和俞白一前一后从航站楼里走出,他们没有立刻登机,而是在飞机坪上站了几分钟。
他们没能泡在室外的温泉里,看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相反的,这里是机场,嗡嗡声不绝于耳,推推嚷嚷的旅客都带着夜行的疲惫,飞机像巨大的钢铁怪物,森然地矗立在天地间。
但陈非誉和俞白并肩站在这片遥远的北方土地上,他们发现星河依旧灿烂,光华仍然璀璨,漫天繁星铺陈在一望无际的天幕上。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物,能亘古不变地给予我们关于美好和希望的想象,那一定是我们头顶的星空。
很多年后,俞白依然不能忘记这个夜晚和这片天空。
俞白在空姐要求关闭手机等移动通讯工具前,最后看了一眼他的信箱,最后一条短信还是来自方知竹。
半个小时前,他问俞总情况怎么样,方知竹告诉他,仍在急救室抢救中。
这漫长的半小时里,没有新的好消息,也没有新的坏消息。
经历了七个多小时的飞行和转机等待,俞白终于和陈非誉回到了岳市。
走下飞机的那一刻,俞白立刻感受到属于岳市的热风,黏腻灼人,极度使人不适。
更要命的是,这一阵热风好像还带着独属于岳市味道的干辣椒粉,刚巧洒在他溃烂的心口上,疼得让他直接咬破了下嘴唇。
机场哪怕夜半,也会有等待客人的出租车,这是今晚唯一让俞白庆幸的事情。
他一坐上车,就迅速打开手机,平时从来觉得不慢的手机,这会儿开机的时间,快要耗尽俞白全部的耐心。
等到信号一格一格亮满,4G的图标开始闪烁,俞白的手机一震,收信箱里多了一条短信,信息的发送时间在一个小时前,那时候他正在飞机上。
俞白几乎没有勇气点开那一个小小的红点的1。
“你快回来,见你爸最后一面。”
俞白觉得手机很烫,根本在手里握不住,他静默了两秒,然后发出了一声幼兽一样的呜咽。
陈非誉从俞白的反应猜出了短信的内容。
“别怕,我还在这里。”他俯身上前,抱住俞白颤抖的身体,用拇指擦去俞白嘴唇上的血迹。
俞白一言不发,他眼睛瞪得很大,出租车从机场开进市区,外头一闪而过的街景明明都是俞白熟悉的模样,但这会儿,在俞白眼里,他们都变成了满脸怪异油彩、正朝他张牙舞爪的怪物。
太奇怪了。
什么叫见你爸最后一面。
俞白觉得自己还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或者说,他的身体和意识都在抗拒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出租车开到住院部的大楼,俞白还没等师傅把车挺稳,就直接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诶,帅哥,行李!”
陈非誉看着俞白离开,没有拦俞白,他歉疚地对司机师傅说了声:“不好意思,亲人出了意外,请您谅解,行李我来拿就好。”
“没得事,没得事。”司机师傅打开后备箱,帮陈非誉掂出两个行李箱。
陈非誉一手拉着一个,向司机师傅道谢:“谢谢师傅,夜间行车,您也多注意安全。”
俞白到电梯口的时候,电梯正往上到四楼,不知道下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焦躁地反复按了几下按钮,然后决定从步梯跑了上去。
俞总在七楼,他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俞总。
因为俞沐晴的哭声。
哭个不停的俞沐晴被方知竹从病房里拉到了楼梯间,方知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绷出板正严肃的腔调:“俞沐晴,你不能哭,你要懂事。”
俞沐晴擦着眼泪:“我不哭,我不哭……”小女孩哽咽着反复重复这句话,但眼泪是止不住的,到最后,俞沐晴还是没能忍住,大哭出声:“可是我要爸爸,我……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俞白从楼梯里爬上来,就这样跟俞沐晴和方知竹碰了面。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唯物论
俞沐晴趴在方知竹的肩头,哭的声音都哑了,仍旧不断地重复要爸爸。
方知竹揽住俞沐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哭,别哭,妈妈还在。”
俞沐晴哭得厉害,方知竹的眼泪也从眼眶里掉出来,她仰起脸,用手背擦去。这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两层台阶下的俞白。
俞白的脸白得好像刷了一层白釉,他对上方知竹的目光,踟躇了一会儿,艰难地开口:“他……怎么样了?”
俞白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裤缝——他在害怕。
方知竹红着眼睛朝俞白摇了摇头,她抱起俞沐晴,对俞白说:“你跟我来。”
俞维明躺在病床上,被一圈冰冷的医疗机械设备包围着,他身边有两个护士,正把他身上的管子一根一根拔掉。
心电监护仪已经停止波动,护士毫不迟疑地扯掉俞总胸前的电极片,看到家属进来,手里的动作也没有慢上一点:“医院床位有限,我们马上会将死者送去太平间冰冻保存,希望家属理解。另外,请家属尽快联系殡仪馆。”
床位是留给活人的,死人有死人待的地方。
方知竹捂住嘴,哽咽地说:“……好。”
医院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对于护士来说,这一天没有什么特别,俞维明和他的家属们也没有什么特别。
生老病死,没有人能够避开。
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向死亡趋近。
护士把仪器设备处理好,离开病房前,说:“家属让小孩不要哭了,别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方知竹把俞沐晴紧紧抱住,连声应道:“好好好,对不起,对不起。”
护士戴着口罩,就露出一双眼睛,她看了一眼俞沐晴,叹了一口气。
护士的眼神让俞沐晴好像瞬间就懂了些什么,她没有再嚎啕大哭,而是趴在方知竹的肩头,小声地叫:“妈妈,妈妈……我害怕……”
方知竹安抚地拍着俞沐晴的背,她红着眼睛,对俞白说:“去看你爸爸最后一眼吧。”
俞白拖着两条腿,踉跄地走到病床前,直接跪了下来。
他觉得躺在床上的人不是俞维明。
俞总怎么能是这个样子的?胸膛前一道狰狞的伤口,右腿也缠着厚厚的纱布,眼睛紧闭,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脸上到处都是细碎的伤口。
这个人不可能是随时要站起来扬起巴掌打他一顿的俞维明。
俞白颤抖着握上病床上那个人的手,他还是觉得很懵,甚至他回头看了一眼方知竹,希望从方知竹的脸上找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这个人不是俞维明。
方知竹在无声地哭。
俞白忽然就不敢看她了。
“俞白,你叫他一声爸爸吧。”方知竹在俞白转过头后说,“我听老人说,人……刚死的时候,灵魂还在附近,你叫他,他能听见。”
听见什么?
俞白发现他还是没能理解方知竹的意思。
什么死,什么灵魂。
“来,家属让一让。”几个护士再次进门,直接拉开俞白握住俞维明的手,要把俞维明推出去。
俞白忽然被推开,直接摔倒在地。
“家属记得去找医生开死亡证明。”
护士们已经做过太多次同样的事情,这会儿连点同情心都泛滥不起来,只是机械地一步一步完成工作。
俞沐晴在俞维明要被推走的时候,疯狂地从方知竹身上挣脱下来,她追着几个护士后面跑,边哭边喊:“爸爸——爸爸——”
在俞维明被推出病房的时候,俞白终于反应过来,他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也追了出去。
护士们熟练地推着死者进了专用电梯,俞沐晴和俞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在他们面前一点点残忍地关上。
护士说:“家属先不要跟来。”
医院的电梯很长,银灰色金属泛着白光,每一个人都神色冷漠,好像被镀上一层稀有金属防护膜。
这是俞白关于死亡的印象。
多年前,他也是这样送走他的妈妈。
俞沐晴还在哭,俞白蹲下来,把俞沐晴抱在怀里。
方知竹跟过来,她看了看俞白和俞沐晴,艰难地说:“俞白,麻烦你照顾一下俞沐晴,我要去开死亡证明和联系殡仪馆,还有……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陈非誉刚好从另一间电梯里出来,跟他一起到的,还有傅医生。
傅医生拍了拍俞白的肩膀,然后对方知竹说:“您先去联系殡仪馆,死亡证明我带俞白去开。”
俞白抬起头,声音嘶哑,重复了一遍:“我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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