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符纸是用来锁住媒介的,上边纹路繁复深奥,由楚老爷子亲自绘制,整个湘西也找不到几张。这样的锁灵符,一旦沾上了人血,除了能够追踪人的方位,还能够用来进行许多湘西秘术,并且不能轻易被损毁。
楚殣情急之下没多想就把这张符拿了出来,现在回想起来倒也有些诧异。楚家的锁灵符可不是一般的符,齐淮远竟然就真敢把自己的血抹在了这张上面。
这等东西,一旦到了巫蛊之家的手里,大可以对他下一些恶咒或者毒蛊……
“蠢货。”楚殣嘀咕了一声,寻思着回去该好好把这张符藏起来,要是弄丢了被齐家的仇人寻去,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随着施法进程,银铃无人摇动却发出了空灵悠远的声音,在没有障碍的沙漠上远远传播开去。闭上眼集中精力,眼前似乎又形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涿……”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楚殣心中一惊,白雾险些飘散。
施术时出现人声,这种情况在典籍里没有记载,他也不知道该作何处理,只得凝神继续。
摄魂铃的声音忽然像失控一样响起来,白雾翻腾,东方隐约传来鼓声,瞬间又消失了。
“烈山!!榆罔!!”突如其来的嘶吼令楚殣彻底失去了对银铃的控制,脑中一阵刺痛,猛地睁开眼来。
阿普扶住楚殣,困惑地看向符纸上摆的摄魂铃。
八根代表方位的丝线已经尽数断开,散落在沙地里。
楚殣恍惚了一会才回过神。
烈山榆罔?
炎帝八世圣主,至榆罔而止,这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有炎帝封号之人,神农氏部落的最后一位统治者。帝哀之孙,帝克之子。
这位炎帝亲历了阪泉之战与涿鹿之战,早年事迹史书多有记载,涿鹿之战结束后事迹却语焉不详,只知他是炎帝部族最后一代首领,不受黄帝之封徙居南方,族人也大多流散加入黄帝部族,成为了华夏民族之始祖。
楚殣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也不知道为何会有人喊出榆罔的名字,现在对他来说最关键的问题在于,线断了,他无法探知要找的人在哪里。
追踪失败可能有很多原因,可能是他修为不济,可能是媒介不够,距离又太远,也可能……是人已经死了。
可就算是个死人,只要死去时间不长,都可以找得到才对。
楚殣只能认为是自己的学艺不精。可他自己有几分本事心里又很清楚,按理说应该找得到才对。
“妈的,什么玩意儿……”楚殣不愿多想,烦躁地收起符纸和摄魂铃,犹犹豫豫地看了东方一眼。他刚才似乎听到了那边有鼓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去那边碰碰运气。
沙漠之中没人说话,骆驼慢悠悠向前迈动着步伐,尸奴阿普照例沉默不语地跟在后面。楚殣这个话痨此时很想有人和他扯皮,可骆驼不会说话,阿普又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气得他只能在心里骂。
他奶奶的,老子还不如和齐淮远那个混球一起,好歹能说上几句。
白天的沙漠酷热难耐,空气似乎都因为高温而扭曲了,一片刺眼的白光明晃晃地浮动着。
楚殣有气无力地四下张望,忽然隐约看到一个黑点向自己靠近,心中顿时激动兴奋不已,踩着脚蹬站起来。
“毛线!”楚殣扯着嗓子吼了一声,远处的人停下来,朝这边跑过来。
“小四!”毛线的声音气急败坏却又掩不住欣喜,“我了个擦,小爷再也不来这种鬼地方了!我还以为自己要被喂虫子!”
楚殣忍不住跳下骆驼大笑起来:“哈哈哈,连虫子都不愿意吃你。”
“你小子居然还有代步工具,”毛线忧郁地与那只骆驼对视,对方噗地打了个响鼻,伸出舌头在毛线满是黄沙的脸上舔了一下,“我去,这家伙几天没刷牙了。”
楚殣想起这只骆驼的来处,不由又一脸的愁容,把自己找不到齐淮远的事情告诉了毛线。
“哼,随他去死好了。”毛线小声嘟哝一句。
“说什么呢,”楚殣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烦恼地把那张符纸对着太阳端详,“老头子的破玩意儿到底靠不靠谱,给我吹得那么厉害,结果屁用都没有。”
毛线不情不愿地哼哼:“放心吧,恶人活千年,我看那小子命硬得很,死不了。”
“可……”
“你把这给我看看。”毛线去拿楚殣手上的锁灵符。
“干吗?”楚殣下意识躲过去,又觉得不太好,遂把符纸叠起来塞回衣服内兜里,开玩笑一样地说,“这东西,事关重大,我可不能对人家不负责,得收好了。”
毛线酸溜溜地嗤道:“切,谁要这玩意儿。咱们先去曼达勒敖包。”
楚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牵着骆驼继续上路。
那张地图非常潦草,只是大致标志了一些沙丘和目的地方位,尽管楚殣已经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可在变化莫测的戈壁之中,实在是难以确定方向和位置。
“咱们是不是在转圈?”毛线皱着眉观察周围景象。
“可能吧。”
“那咱怎么办?”
“先走着看看。”
毛线扭头看了眼他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停下脚步。楚殣满腹心事地低着头,压根没注意到。
“喂。”毛线十分不爽地喊了一声。
楚殣这才像被惊醒一样,疑惑地回过头看向站着不动的毛线:“干吗呢?走啊。”
“你是不是喜欢齐淮远那家伙了。”毛线直截了当地问。
“说什么呢?”楚殣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反驳,但反驳完之后似乎自己也不大信,犹犹豫豫地踢了一脚沙子。
毛线一看他那熊样儿就明白地七七八八了,恨铁不成钢地快步走上前扳住了他的肩膀:“我和你说,不行,知道吗?”
楚殣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烦躁地把人推开:“为什么?”
“和齐家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他们家的人都是疯子,”毛线压低了声音道,“你和他不是一种人,清醒点行不行?别的不说,楚爷爷就不会同意。”
“我自己的事,和老头子有什么关系?”
“楚殣!你别胡闹了行不行?”毛线似乎有些生气了,“你了解齐家人吗?了解齐淮远吗?别被一点小手段就给骗了,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楚殣脾气也上来了:“你拿我当三岁小孩?我该干什么我不清楚?”
毛线被他顶了这么一句,也冷静下来,放缓了语气:“你知不知道楚家和齐家是世仇?就算不提性别,楚爷爷也绝对不可能同意你和齐家人在一起的。”
“世仇?”楚殣皱眉,“我怎么没听过?”
“齐家人眼里只有权势,他们的掌控欲是刻进骨子里的,你这种不受管束的性子和齐淮远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毛线继续劝道,“这些人都是偏执狂、疯子……”
“等等,你说清楚了,什么世仇?”
毛线不想谈及这件事,可楚殣又逼得紧,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几千年前的事情了。”
这样的信息量太大,楚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而且他并不在乎这么久远的故事,在他看来那种陈年烂芝麻的事情不会对现在有什么影响,倒是毛线的态度令他奇怪:“你为什么这么反对?还有,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连我都不知道我家的事,你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的?”
一连串的问题让毛线有些头疼,揪着自己的头发不想说话:“我反正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尸奴阿普在一旁看着两人沉默对峙,自觉地保持了空气一样不存在的状态。
“先走吧,以后再说。”楚殣并不想在这种险境里起什么冲突,终于深深叹了口气,牵着骆驼继续出发。
☆、第四十六章
楚殣望着埋头赶路的毛线,不由回想起两人十多年的交情。
如今的辰莫先,虽然一天到晚傻乎乎插科打诨的样子,可楚殣突然记起来,在他们刚认识时,辰家小少爷可不是这个样子。
辰家和楚家不一样,旁系众多,同辈间的堂兄弟们都盯着家主的位子。辰瀚海早年未得半子,已经有许多族人像他提议从旁系过继一个儿子继承家业。后来快四十岁了,才终于像老天开眼一样给了他一个儿子。
楚殣第一次去辰家时,见到的是一个阴沉寡言的少年,脸上没什么笑容,与自己的父亲也不甚亲近。那会儿楚殣的几个兄长都还在,和辰家那一大帮子少年打成一片,楚殣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偏偏就看上了这个辰莫先,死乞白赖地和他交上了朋友。
后来辰家那些堂兄弟们一个接一个被辰莫先收拾掉了,老一辈也被辰瀚海震慑着不敢多言,辰家少家主的位置才稳定下来。那时的辰莫先已经不像楚殣第一次见他时那样苦大仇深,而是和他爹那个豪爽的湘西汉子一样大大咧咧,似乎没什么心眼。
几年之后,湘西迎来了一场动荡,楚家的几个儿子也都因为“意外”去世,楚殣的父亲又去得早,幸而楚老爷子出面主持大局,才得以安定。正上高中的楚殣痛失几个兄长,整个人都消沉不已,毛线于是隔三岔五就来楚家逗乐子,陪楚殣读完了高中。高中毕业之后的楚四爷厌烦于那些明争暗斗,接着上大学的机会便溜出了国门,从此鲜少回国,也只有逢年过节回来和自己的好兄弟出去乐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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