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继承人位置只能给长位,李碌没有才能不是李恭的错,但身为大先生没有对继承人严加管教,他难辞其咎。”
“李恭这个大先生的位置坐得也不安稳啊,光是继承人就够他头疼的了。”
“想当年父亲为了救他,替他挡了七颗子弹,唯一的遗愿就是照顾好他的妻儿,那时候我大哥才十岁。不过他既然接了任,那就要负起责,出什么烂摊子都得受着。”
程煜笑了笑,站起身给她倒杯茶。
“你要强惯了,总会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
黎曙没有再多说什么,接过茶盏,抬头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美人画像,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程老板几年没开金嗓了?”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程煜顺着黎曙看的方向看去,也看到了那副美人画像,笑着低下头说:“太久了,已经忘了有多久了。”
“我看李家请了戏班子,有个崔莺莺正在化妆,我就想起你了。程老板可还记得‘仲卿不要性命捐’?”黎曙看着程煜,眼前浮现了初见时,眉有万千愁思的刘兰芝。
“你还记得。”程煜欣慰地笑笑,,别过了头站起身走到对面转了过去,又换了副刘兰芝的神情转过来,起手势开始唱:“仲卿不要性命捐,你叫我感激又心酸,非是兰芝将你怨,我恨你,懦弱成性无决断……”
恍惚见,黎曙仿佛回到了那个十几年前的那个下午,与程煜初次相见,不曾踏入戏园的黎曙第一次见到上海名角程煜时,眼睛无论如何都离不开他那双眼波流转的眸子,一颦一笑都能牵动黎曙紧绷的心弦……慢慢地,刘兰芝的扮相变成了眼前的程煜,眉头的愁还是未曾解开,而他的眼角已经生了细纹了。
一曲唱罢,程煜悄悄落了泪,是为作为刘兰芝时的焦仲卿,也是为作为程煜的爱和时光。如果那天他走得不紧不慢,没有把鼻烟盒落下,没有遇到来后台的黎曙,他可能会唱到三十岁,然后专心培养下一个程煜,可是爱情就像一个被绊倒的孩子,不知道突然就撞在了谁身上。在程煜心里,爱情美得如大烟的幻象,有力到足够让他忘却自己吃过的苦和挨过的板子,忘却了“第一名旦”只红了三年,过了黎家的门,离开了梨园开始操持家务,同府上的老太太和孩子、家丁,和男人女人们周旋,也同黎曙出席宴会,商议生意场的事。
不能再唱戏,这原是要他命,可那个人是黎曙,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未后悔。
“唱得好!”
第11章
第二天早晨,黎曙在花园里穿着练功服练拳,草正是绿得最适宜的时候,偶尔的几声鸟叫,让花园显得更宁静。
一个年轻的家丁走过来站在她不远处,脸上有一条长得吓人的刀疤,皮肉都皱在一起,不需要多说话就会吓到退许多人。这是黎宅的管事,名字叫鬼脸。
鬼脸鞠了一躬说道:“黎夫人,秦师爷来了。”
“让他在书房等我。”黎曙回应道,但没有停下手里的拳。
鬼脸小心翼翼地问:“秦师爷说有急事。”
“在书房等我。”
鬼脸应了一句便离开了。
黎曙把一整套拳打完,才回到屋里打算换衣服。
秦师爷快步走着冲进了后院:“黎夫人!”
黎曙还没回到屋里,见秦师爷已经跑来了,又关上了门,走过来问道:“怎么了,几分钟都等不了?坐下说。”
秦师爷递给黎曙一个信封,“上面的电报,凌晨就到了,送到‘夜上海’了。”
“又有一封?”黎曙接过信封,拆开读了几行,眉毛几乎拧了个个,“怎么又有一天?上一次的才刚解决……”
“怎么办?”
黎曙坐下来,思索着对策。
“李家那边还有可能吗?”
“昨天李恭已经说了,他们这次的货比平日多,最多只能匀出一天。”
“冯家那边我已经商量过了,能填补的有七成,一时应急应该是够了。”
黎曙攥着拳,思虑重重,半晌说道:“你先回夜上海吧,我想办法!”
“好,您尽快。”秦师爷说完便离开了。
黎曙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叫了鬼脸过来。
“等程先生醒了,告诉他我有事要办,中午可能晚些回来。今天陆宁来,让程先生带她去陪老太太说说话。还有,告诉郭六备车,去码头。”
码头是上海乃至全国的经济命脉,各型各色的人和物聚集于此。
郭六撑着伞陪黎曙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个青衫小子。
突然人群中跑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农妇,拉着一个男孩“咕咚”一声跪在黎曙面前,后面的两个青衫赶紧跑来前面挡住农妇。
“老板!老板!您行行好,买了我儿子吧!家里实在吃不起饭了,孩子还小,跟着我们只能看他饿死了,他才四岁啊,求您买了他吧……”农妇哭喊着,拉着孩子在地上磕头。
“磕完了没,磕完赶紧走,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其中一个青衫吼道,往前了两步。
农妇往后躲了一下护住了孩子,看见只是黎曙平静地看着,又把头磕得咣咣作响,哭喊着:“老板求您了!看在他还这么小的份上,买了他吧!他特别能吃苦,只要能给一口饭吃,做什么都行的呀,求您了老板……”
“你走不走!”青衫说着要上手拉她,被黎曙制止了,但还没说话,突然从人群里传出一个声音:“别打她别打她!”随后就看到一个灰裤白马褂的搬工模样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跑到他们面前。
“别打她!”来的人是李慷,“我带她走!不挡老板道!”李慷扶着农妇坐在旁边。
农妇慌张地打量了一下李慷,觉得他不是一个比黎曙更有钱的老板,便挣开了他的手,继续磕头:“老板,您打我骂我都行,只求您买下我儿子啊……”
“慷?”黎曙将信将疑地问。
“啊?”李慷掏着口袋,听到有人喊他便抬起头来,瞬间露出喜悦的神色,站起了身“楠……啊不,黎夫人?”
“你怎么穿成这样?”
李慷低头看了看衣服,笑着说:“这不是来搬货吗,平常的衣服不方便。”
“搬货?你说你在码头,是在码头搬货?”
农妇来来回回看着李慷和黎曙,听了他们的话,赶紧拉着孩子转向李慷开始磕头,说着一样的话。
黎曙让青衫去了后面,李慷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些钱,放在农妇手上,说道:“这位大姐,这些钱你拿着,先去给小孩买点吃的。还有,别卖小孩了,来李家做女工吧,管吃住,也管小孩饭。”
农妇捧着钱喜笑颜开,拼命磕着头,说着:“谢谢老板!谢谢老板!”起身带着孩子离开了。
黎曙和李慷边走边说着刚才的事。
“说收留就收留,李家缺人吗?”
李慷笑笑,“倒是不缺,不过是给他们一个能吃饭的地方,不用四处乞讨卖小孩。”
“你经常收留这些人?”
“不全是,有的会来,更多的拿钱就走。”
“你还真是个菩萨心肠,就不怕这些人是骗钱的?这年月里,抽大烟赌博欠一大笔债的可是不少,人一死账全得家里人还。”
“骗钱的不少,但她不是。”
黎曙笑着没有说话。
李慷看看黎曙,又说道:“她不认识我,肯定是刚来,何况那些钱,现在只够买碗粥买个包子,骗钱的嫌少。”
黎曙像是猜中了一样笑了起来,说道:“我果真没猜错,你不可能这么随便地把钱当打水漂地扔给他们,人心险恶,好人比恶人难做,你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李慷低头笑笑,转而问道:“姐,你今天亲自来码头,是出什么事了吗?”
黎曙收起了笑容,慢慢说道:“这些天海上天气不好,船经常耽搁,原本应该今天晚上到的货推后了一天。昨天我已经和恭先生商量好了,但是今天凌晨又有一封电报,告诉我又耽误了一天,恭先生说已经没有余地再延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慷听后,眯起眼开始思索。
二人慢慢走着,走到搬工的歇凉棚,棚里横七竖八躺着坐着休息的搬工看到李慷带了一位老板来,都起来点头去了外面。
“地方小,先将就将就。”李慷去找了条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毛巾铺在凳子上,让黎曙坐在上面。黎曙其实并不排斥直接坐在凳子上,当年去山区办茶时候连泥都坐过,这点还算不了什么。
黎曙四下里看了看棚,问道:“你平常就在这里吃?”
“是,家里的搬工到休息时候会去后面吃,临时搬工就把饭菜送来,经常有人来抢。”
“和搬工一起吃,还吃得惯吗?”
“一开始吃不惯,后来时间长了,也就惯了。这里挺好的,能听到不少有意思的事,还能看见有意思的人。”李慷笑笑,露出两排白牙,皮肤晒得黝黑,不说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富家公子。
黎曙望了望码头远处,那么多船那么多人。李慷在码头已经待了十几年了,如果不是李恭让他来的,那李慷守码头的这步棋走得稳妥而长远。码头人杂,车夫、搬工还有流氓乞丐都聚集在这里,蜻蜓点水地施些小恩小惠,只要出钱,耳目和随从可以遍地开花。一路走过来,她见了不少和李慷说话打招呼的人,看样子应该已经有了一张足够大的喽啰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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