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曙低低头没说话,但是心里还是有些高兴,却也有些无所寄存的惋惜。
“听三太太说,你像极了当年的父亲,年富力强,运筹帷幄。如果你还在,可能冯家现在还是在我们后面。”
“世事难料,什么都说不准。”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黎曙犹豫了一会儿,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像是卸下了累人的伪装,说道:“反正都过去二十年了,改变不了什么了,告诉你也无妨。李恭当年拟了一份继承权转让的文书,签字盖章都有,在宣布之前,碰巧被我看见了。”
“转让给谁?”
“李碌。”黎曙平淡地笑着,好像说的只是失去一件心仪的玩物。
李慷仔细想了想,并没有听谁说起过这份继承转让书。
“但是我们都没有听说过和这份文书有关的消息啊?”
“是还没来得及生效。”
李慷咬着嘴唇思索着,说道:“既然这份文书还没有生效,那就说明你如果回来,还是第一继承人?”
“回来?”黎曙轻笑了一声,“不会回来的,从我踏出李家门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回头路了。何况我现在也不需要了不是?”
“可这不一样。”
黎曙笑了笑说道:“慷,你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总归还只是个公子哥,不晓得家族继承人的事是什么分量。人世间太复杂了,里外有多少人,多少事前后关联着,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论做生意和处世之道,我和你比肯定年轻。但我信一句话,‘得民心者得天下’,我在码头待了这么多年,看着李家的工人变老,他们经常会提起你和父亲,因为只有你和父亲会把他们当做人,会关心他们的生老病死,他们相信的不只是大夫人能为李家做什么,更是因为相信你能让他们活得更好。李碌算什么,他不配。”
“慷,”黎曙的神情严肃起来,“我们都不是圣人,乱世中没有什么处世之道,如果有,那一定就是活着。要做好分内的事,容不下那么多悲天悯人。对码头工人来说谁来管理李家都是一样的,只要能吃到饭活下去。我听说你在码头帮了许多穷人,我承认在这一点上,碌不如你心细。”
李慷笑笑:“他可不这么想。”
二人正说着,一个小厮跑来说道:“慷少爷,接亲队伍马上就到了,牧小姐叫您快点过去。”
“好,我知道了,马上就去。”李慷应道,又和黎曙说:“姐,你知道,李家的命脉一大半在码头,我在码头……”
“慷!”黎曙打断了李慷的话,“你姓李,先是李氏的子孙,其次才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不要舍本逐末。”
黎曙语气依旧很平静,但话语和眼神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好。”李慷犹豫地垂了垂眼,“如果有需要我的话,去码头就行。”
“我会的。”黎曙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慷张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快步走去正堂了。
第10章
李宅外面的路两边站了许多人,挂了几串红鞭炮噼里啪啦地响。
李碌下了车,将穿白婚纱的吴默涵迎下来。吴默涵挽着李碌,沿着红毯慢慢走进正堂。
应吴默涵的要求,正堂大院里摆了许多长条椅,稀稀散散地坐了些宾客,更多的人因为坐不惯或者看着别扭站在了旁边。红毯尽头站了一位黑袍牧师,但后面不是十字架或是什么教堂应该有的东西,而是一个巨大的“福”字。正堂里的样子看着有些四六不搭。
“李碌先生,”牧师用蹩脚的汉语说道,“你愿意娶这位小姐为妻吗?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都一直不离不弃爱她直到永远吗?”
“我愿意。”李碌盯着吴默涵细长的眼睛说。
“吴默涵女士,你愿意嫁给这位先生吗?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都一直不离不弃爱他直到永远吗?”
“我愿意。”
牧师又念了一堆听不懂的话,做了些奇怪的手势……
虽然西洋的婚礼已经时兴几年了,但还是有不少老人觉得结婚穿白的不吉利。吴默涵和李碌在换衣服时候,也听见了外面叽叽喳喳议论的声音,对婚礼前加了这么一样仪式表示十分不理解。
西洋婚礼结束后,客人由家丁带着来到宴厅,看见熟悉的圆桌和汤菜,方才放松下来,入了席左顾右盼地说着话。
过了一会儿,吴默涵的父母和二太太都上了正座,李碌和吴默涵换了中式的婚服在门厅外候着。
“我好看吗?”吴默涵问,兴奋和爱从眼里嘴角溢出来。
李碌整理好衣服帽子,抬头看她,此时的阳光,刚好爬上吴默涵脑后,她仿佛沐浴在圣光中,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面容,美得如教堂墙上的画。李碌眼中的吴默涵似乎是个需要被他捧在手心的瓷娃娃,细眼如丝,勾人心魄。
“好看。”李碌笑着,眼睛移不开。
吴默涵眯着眼,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垂下视线。
李碌的世界里,时间仿佛停了下来。
“碌少爷,吴小姐,该走了!”管家说道。
“走吧!”
李慷在宴席中找到了他思念已久的人,兴奋地抱住了她。
“贺妈!”
“慷!”贺妈也高兴地抱住了李慷,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又瘦了呀,是不是这几天太忙又没有按时吃饭!”
贺妈是李慷小时候的奶妈,在李慷回到李家之后也跟着来了,做了几年李慷的保姆,后来家人搬来了上海,在街边租一个小铺做些生意。李慷对贺妈的感情比三太太还亲近些,有空时便会去看她。
“没有!身体好着呢!我本来担心蓬莱路那边出事,你会来不了,还盘算着婚礼结束了带些和记的糕点去看你。”
“不用的啦,”贺妈拍拍李慷的手,笑着说,“你上次带来的还没有吃完的!”
“家里缺什么都直接跟我讲就好,我路过就带过去。”
“什么都不缺的!”贺妈笑笑。
“梁先生呢?”李慷小声的问。
“啊,”贺妈垂了垂眼,“小舒啊,他蛮好的,三天没有去大烟馆了。”
梁舒是贺妈的小儿子,大儿子夭折时候才几个月大,奶水还很充裕,李慷出生时就没了生母,贺妈看着心疼就去做了李慷的奶妈。等李慷大了一些,贺妈才怀上了梁舒。对大儿子的亏欠让贺妈对这个瘦弱的孩子更加溺爱,几乎是无所不应。梁舒的算数很好,十几岁就跟着账房先生打算盘,后来不知道怎么染了大烟,不仅常从账里划钱去大烟馆,还经常来和李慷索要烟土。被东家发现了以后,打断了一条腿,坐上了轮椅,仍死性不改,这些年要是没有李慷接济,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李慷拿出几张票子塞给贺妈,说道:“我现在只有这么多,你先拿着,不够再同我讲。”
贺妈接过票子,叹了口气,说道:“慷,你要是我的儿子,那该多好……”
李慷笑了笑,说道:“我不是也是你的儿子吗?梁先生会变好的。”
在李宅侧厅的一间耳房里,黎曙站在玻璃前等着李恭。
“你来了,”李恭笑笑,坐了下来,看到了黎曙手上缠的纱布,“手怎么了?”
“没事。你叫我来,我已经来了,货的事可以商量了吗?”
李恭点点头,说道:“我本来也没有想为难你,只是希望你回来看看,没有别的意思。”
黎曙很不想再提这件事,但也没有表现出来什么。
“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再提也没什么意义。我这次来是为公事,希望恭先生能公私分明。”
无论黎曙说什么,李恭都只是微笑和点头,温和得让黎曙心烦,她倒真希望李恭能摆出同别人讲话时的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样还能暂时忘记他曾经是自己的二叔这件事。
“好。延后的事我几天前就通知到了,到时候你只管派人去码头,不会耽误你。”
“这么说,您早就知道这批货要出岔子?”黎曙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手心已经微微握起了拳。
“那倒没有,只是听到过一些消息,说海上风浪比往年来得早,就事先预备了一下。原本是两天,但突然多出了一批货,只能匀出一天了。”
黎曙站起了身,说道:“恭先生做生意年头比我久,经验丰富,有您的关照,多谢!”
“生意人嘛,互相关照,应该的。”
“那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了。”
“这么急着回来,事情谈得怎么样?”程煜关上了黎曙书房的门。
“李恭早就知道货要延后的事了,让我亲自去见他,就是想让我去李家。”
程煜笑了笑,“黑货到底不比白货,李家的生意做了几十年了,他更了解些也正常。我看你和李慷去说了有阵子话,他有说起李家的事吗?”
“说了,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李碌志大才疏,李恭绝口不提当年的事。”
“他不说也情理之中,事情关乎李家命脉,这么大的事要是被人知道了,那还不闹的满城风雨。不过他明知道李碌没那个才能,还不作为地这么纵容李碌,我都快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为李家还是只是为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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