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川菜私馆,倒是有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来。
谢傥一下车,这家私馆的老板,也就是主厨迎了出来。
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圆滚滚有些胖胖的,眼睛眯弯,像个弥勒佛。
谢傥下车后牵孙渡出来,老板瞧着孙渡脸上的笑殷勤不变,一看就是对这些司空见惯的。
“二位来鄙人的店铺光临,当真是让我店蓬荜生辉。”老板也知道谢傥精通中文,便直接说了汉语。
孙渡也从老板的语调里面听出了熟悉的腔调,他在异国他乡待了快一个多月了,说的大多都是英语和一些简单的中文,和谢傥呆在一块,他们俩说话也少。
这乍听乡音,竟然是让他觉得心里挺暖的。也难怪老话说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孙渡看了谢傥一眼,晃晃他的袖子,当作询问,待谢傥对他点了点头,他才对老板开口,“我是C城本地人啦,这次有幸和斯坦恩拜访贵店,让我很开心啦。”
孙渡说的直接是C城本地话。
老板一听眼睛忽然就亮了,眯缝的眼都睁大些许。他圆圆的脸上都容光焕发了几分,看得出来,遇见是老乡,他也很激动。
孙渡搂着谢傥,和老板随便聊了几句,便是被引进了给他们准备的雅间。
这私馆里面的装修倒是颇有现代风格,设计简约又含有传统的中国元素,架子上面又摆着几个中国古董瓶瓶罐罐,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刚刚孙渡也是听老板骄傲地介绍了,这里里外外都是他的夫人亲自设计的。
他夫人出身江南,有文化有见识。虽然两人无子,可是从他的言语之间,不难看出,这位老板是深爱并且敬重自己的妻子的。
孙渡和谢傥相对而坐,桌子是一面不大不小的圆形玻璃桌,玻璃桌面下是一个很大的青花水缸,里面游着几条悠闲的红鱼,飘着几颗绿色的水草。
“谢傥,你是怎么找到这家的?”孙渡喝一口他手边的大麦茶问道,“我记得你不喜欢吃辣啊?”
谢傥没什么表情,也喝了一口一边的茶,“以前,娜塔丽喜欢吃,就拜托人介绍了这家。”
孙渡挑剔眉,这些天的相处,他可没看出来娜塔丽哪里会吃辣。
可是转念一想,谢傥的母亲……
孙渡在心里有了个大概,对谢傥为什么熟悉这个私馆有了几分了然。
谢傥神情冷漠,看不出什么情绪。
孙渡也不再追问,只又举起杯托,抿了口大麦茶。
这些天,得益于麦莎的教导,他连喝大麦茶都反射性地端起茶托喝。
“你呢,”谢傥抬起头静静看着他,“怎么没学画画了?”
谢傥的神态平和,他的眼神冷漠得拒人千里之外,可又认真得让人感觉火热。他安静地看着孙渡时,总是让孙渡有一种,周围世界都静止下来的感觉。
就好像是这一刻,窗外飘在半空的树叶停了,水池滴下的水珠凝了,这个世界上面,只有谢傥在看着他,等待他说话。
世间所有的风动、雨落、电闪、雷鸣,所有的激烈也好,矛盾也罢的碰撞,都在谢傥那双深蓝近黑的眼睛里面流动。
孙渡低下头,掩住自己的情绪。
该怎么说?
孙渡直接拿起茶杯,闷了一口茶。
他的心里一片冰凉,充满寒冬的冷酷。
可是面上他抬起头看着谢傥时,狐狸眼里面只剩下泫然欲泣,隐隐有水光在他的眼眶里面打转。
以往他这样,他的情人都恨不得和他亲亲抱抱举高高,他再适度耍点小脾气,又是一夜良宵。
但是谢傥只是一如往常地注视着他,神情平和又冷漠,依旧在等他回答。
孙渡当然知道这样打发不了谢傥,这也是谢傥让他着迷的地方。和谢傥相处,他总是要分外提防,不让真实的自己从皮囊里面流出来。
不过,他永远喜欢新鲜,刺激与冒险。
而就在孙渡心里有了策略,微微张嘴想说话的时候,雅间的门却被敲开了。
一群服务员,稳稳地端着一碟碟白玉菜盘鱼贯而入。
正是上热菜了。
谢傥和孙渡彼此对视一眼,都默契地不开口说话,等着布好菜后再交流。
谢傥依旧是看着孙渡,不过眼没聚焦,眼神有些游离,好似透过孙渡在想着什么。
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其实关于孙渡的这个问题,他也已经查出了一个大概,多少也能推测出前因后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就是想问。
他看见孙渡长长的睫毛轻轻扑闪,低头不言不语难受的模样,尽管知晓这是孙渡故作出来的姿态。他心里没由来地紧了一下,也觉得自己问出这种问题实在是太失礼了。
而孙渡盯着水缸里面慢悠悠的红尾金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金鱼的红尾巴像舒展开的红网布,一簇一松,它正在缓慢地游过玻璃桌上倒映着的孙渡的脸庞。
像一抹红色,撕裂了他的皮囊。
作者有话说:
明天我一定进入下个部分的剧情……我真的好拖拉
第44章 路易十四(一)
四十二.
一盘一盘熟悉的川菜摆在孙渡的面前,几乎每盘都可以看见上面红汪汪的油辣子,和深棕色有点泛焦的花椒。
孙渡看着面前的剁椒鱼头,眼睛都亮了几分。
鱼头上面铺着一层青椒粒和一层小米椒,又在开锅时浇水上了一勺滚烫的热油汤。
滋溜一声,油与辣椒碰撞,发出沸腾的声音。辣椒的色泽因为油汤的浸泡越发光亮,在光照下仿佛会发光,勾得人移不开眼睛。
就算是移开了眼睛,鼻子又被勾了过去,油辣的重味与鱼肉本身的清新味,也由着一道热油挥发,几乎可以说是扑面而来。
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孙渡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剁椒鱼头,才抬起头看向谢傥。
不过现在不是吃东西的时候。
他余光扫到最后一个服务员规规矩矩出去关好门后,便想着开口给一套说辞来。
左右不过是说时运不济,阴差阳错,这种没什么意义的话。
而还没等他出声,谢傥却是先开口了。
“我很抱歉。”谢傥说。
他的表情依旧冷漠,眼神也冷淡而疏远,似乎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孙渡愣住了,他呆呆地回望着谢傥。
谢傥的眼里依旧是那片飘雪的雪地,里面冷得透骨。
可是他此时凝视着孙渡时,外人可能感觉不出来,孙渡却是确确实实看见了他暗含的歉意。
它真诚而诚恳。
孙渡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想,谢傥果然是天生克他的,总是能让他不知所措。
“说这些干嘛呢?”孙渡有点不自在地说,他低下头,有缕头发顺着他的动作滑了下来,“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不过是问他几句过往罢了。
他遇见过的,晓得一些他的过去的高干,哪个不是当作玩笑,在酒桌上面摆出来讲?
他早就习惯自己的过去成了别人酒后的疯言疯语,而自己还要笑得花枝乱颤。
孙渡习惯了别人的鄙夷、不屑、轻拿轻放,习惯了自己被当作玩笑,婊丨子、话题中心。所有这一切,他都当作过眼云烟,不曾在意。
只是第一次遇见谢傥这样给自己郑重其事地道歉的,他却懵了。
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突发情况。
“不,”谢傥摇摇头,认真又坦率地看着孙渡,否认了孙渡的话,“我应该尊重你。”
他又一次重复,“我很抱歉。”
谢傥端坐着,双手规矩地放在大腿上面,和他平时面对德高望重的宾客时一样正经。
孙渡张了张嘴,第一次说出了自己从来没有备案过的话,“这没什么,谢傥。”
孙渡睁开他总是半眯的狐狸眼,露出他动桃花眼眼型,他同样认真地看着谢傥,“我已经不在意他了,在一个走出去的人面前,只是好奇地询问他的过去,并不过分。”
“……不说啦,快吃啦,”孙渡看出来谢傥似是还想说什么,他赶忙笑着打断,“菜都冷了。”
他说这话时,脸上又带上了熟悉的艳丽笑容。他眨眨眼睛看向谢傥,语音调调又是熟悉的似娇似嗔的味道。
还没等谢傥动餐,孙渡自己就已经张开筷子,夹了一筷顶着满满辣椒的鱼肉。
谢傥不再多说,沉默地拿起筷子夹菜。
饭桌上瞬间安静了下来,除了孙渡和谢傥的咀嚼声,偶尔筷子与白玉盘相碰的声音,以及餐桌下面红尾巴金鱼翻滚的水声,听不见别的声响了。
孙渡垂下眼帘,他眼角红得仿佛淬血。
谢傥看着低着头不做声用餐的孙渡,这样的他,让谢傥想起,以前他的母亲读的拗口的中国古诗时,总是会念到的杜鹃鸟。
杜鹃鸟啼血,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艳?
谢傥难得有些走神。
忽然,他听见孙渡说——
“谢谢你,谢傥。”孙渡抬起头,他停下了筷子,直直看着谢傥的眼睛。
孙渡一双上调的桃花眼弯弯,却和平时娇艳笑时的狐狸眼不同,他这次笑得清清浅浅,脸上所有的锐利都柔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