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着人流远了,江问语下意识追了几步,没有追上。
下午体育课,江问语把骆翊单独叫出篮球场,说了P大暑校的事,叮嘱了不要说出去。骆翊仿佛早知道会有这件事,很快地应下,说了句“谢谢老师”就回去继续打球了。
江问语又叫来阮非竹。分给阮非竹的是T大指标,阮非竹听到时面露难色,江问语理解地说:“不要担心钱的事,路费住宿费什么的学校给你出。”
奖学金助学金给得已经够多了,学校才没有那么慈善,江问语自己掏了腰包,但不想阮非竹有负担。但阮非竹还是有负担,点点头说:“我一定会好好对待的。”
江问语笑:“就是去好好玩,不要有什么压力。”
阮非竹又点点头。他还有点想问有没有别人,有没有石昊,可江问语面带倦意地让他把王一琛叫来,他只好先离开。
传完消息阮非竹重新拿着书到了篮球场边,挥手让石昊过来。石昊顺手放下了球,球被对面队伍抢去,惹来了一片讨伐。石昊笑嘻嘻地朝他们做了个“对不住”的手势,跑到阮非竹面前,手撑膝盖躬着身笑着问:“怎么了?”
阮非竹问:“江老师今天有叫你去谈话吗?”
石昊挠了挠头:“没有。就退步这一点,不至于吧。”
阮非竹表情微微不安:“没事,我就问问。”
石昊还是笑着:“阮阮,你好关心我啊。”
阮非竹让石昊回去打球,石昊当他是脸皮薄,也就听话地没继续逗他。阮非竹想着上午被江问语叫出去的夏烈、刚刚被叫去的骆翊和自己叫去的王一琛,打了个抖,匆匆回去找江问语。
剩下一个P大暑校的名额给王一琛,但王一琛听完没有夏烈的犹疑、骆翊的了然,也没有阮非竹的乖顺,而是直截了当地说:“谢谢老师,这个名额我不要。”
江问语皱起眉:“为什么?不喜欢P大?T大也有名额,可以协调。”
王一琛彬彬有礼:“谢谢老师。我是不想考去B市。”
最好的两所大学都在B市,且以王一琛的能力不难考取。江问语问:“你想去S市?”
王一琛点头:“嗯。”
王一琛这么有主意的人,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不过江问语无心探索原因,劝道:“那也没关系,没有规定参加了P大暑校就一定得报考P大,高考考得好了去S大F大挑最好的专业也是可以的。去参加只是多给自己一个机会。”
王一琛站得笔直:“我不是担心必须报考。我只是之后还要外出参加数学竞赛的训练,我不想长期离开D市。”
这算什么狗屁理由。江问语头疼,想着怎么回应,阮非竹从远处跑来,模样很着急。他索性先放下王一琛的事,问阮非竹:“怎么了?”
阮非竹不确定地看了眼王一琛。江问语顾不上这个那个的回避,说“没事直接说吧”,阮非竹才谨慎地问:“江老师,石昊是不是没有名额。”
江问语喉咙有些发干,点了下头。
果然,阮非竹收起小部分的谨慎,换了坚定:“我想把我的名额给石昊。”
有那么个时刻,江问语觉得真荒唐啊。分明没准备谈恋爱,来了个小天神般的少年在耳边叽叽喳喳说情爱;分明准备把整颗心都献出去,少年说,你心里有阴谋,不干净,令我恶心。
不止那个少年。天地间张张脸一瞬之间都高尚,都不逐利,都蒙上眼心甘情愿只看见爱,都制定铁则爱沾染利益就是污浊,衬得就他一个最俗最腌臜,把似锦前程看得重要。
还不是他自己的前程,是少年的前程。依旧不行,依旧肮脏。
因为是自我感动,是自认绝对权力者的施舍。
哈。
江问语说:“你们把学校的决定当儿戏吗?还是你们觉得自己太厉害T大P大随随便便考?”
王一琛面无表情,阮非竹却显然有些慌张。但慌归慌,他还是咬着牙说:“江老师,我保证我能考上T大P大,这个名额给我是浪费。石昊在考上的边缘,他要是能加分就能考上,多一个考上T大P大的人,对学校不是也好吗?”
江问语又沉默了会儿,说:“对不起,刚才话说重了。名额怎么分配是学校领导决定的,不是你们想不要就可以不要,想让给谁就能让给谁。但有想法可以提。你们再想想,真的想好了晚自习再来和我说一次,我再把你们的想法反馈给校领导。”
王一琛点头,阮非竹如蒙大赦,不住地说“谢谢老师”。江问语看着他们,很累地笑:“不过我还是想说,因为你们都很厉害,比如说,95%的可能性能考上T大P大,所以这填充那剩下5%的机会在你们看来比你们真正看重的东西低贱太多,哪怕那5%真的发生了,你们也坚定不会后悔。
“但,现在的坚定是现在的,你们五年后还能坚定吗?十年后呢?当你看重的东西经过时间磨蚀不复存在时,你们真的不会后悔当初没把这5%填上,迎接更高的平台、更好的自己吗?坚持是有意义的还是犯傻,你们自己判断吧。”
可惜十六七岁,不是个能听得进建议的年龄。
尤其,有些东西重到这个年龄本身就无法承担。
第51章 要下雨了
夏烈晚自习回到家,段莉端着碗绿豆汤把他截在客厅,问:“今天怎么这么早?没跑步?”
夏烈没什么劲:“跑了。”自嘲地笑一声:“三圈。”
段莉忽视他的诡谲情绪,眼睛扫视着他问:“江老师今天找你谈话了吗?”
夏烈端起绿豆汤:“没。”
“骆翊妈妈打电话和我说,学校有四个T大P大的暑期学校名额,会分给期中考前四名。江老师已经和骆翊说过了,没和你说?”
“说了没有。”夏烈不耐烦,“骆翊妈妈怎么那么烦!什么事都说来说去!”
“你什么态度!”段莉拍一下桌,“这是在为谁好?为谁着想?”
夏烈把汤喝完,留了一堆绿豆在碗底,平复了下心情说:“江问语没和我说。可能觉得我考第四只是运气好吧,把名额给了石昊。”
“不可能。这没道理。今天太晚了,我明天打个电话给江老师问问。”
“别打,我不想要这个名额。本来就该给石昊,他每次都考前四,我第一次考前五,下次月考说不定前十都考不进。”
段莉错愕:“你是糊涂了还是什么?你管你以前以后考得怎么样?你这次考了第四,名额按这次考试分,这个名额就是你的。”
不,不是这样的。夏烈在心里想,听段莉又说:“并且你想清楚,要是没有这种机会,你碰得到T大P大的边吗?”
这触到了他的逆鳞。夏烈吼道:“不关你的事!我说了不要!”
“你疯了吗! 不关我的事?你有本事所有事都别要我管!” 段莉被他吓到一瞬,很快恢复气势,又瞟到桌上的碗,“不关我的事?一碗绿豆汤你都只喝汤不吃绿豆,那些绿豆留给谁?我和你爸就有义务吃?”
夏烈猛地把所有绿豆塞进嘴里,冲进房间把门“砰”地带上落锁。他沉重又颓然倒在椅子上,嚼着绿豆,直觉得泪水要从眼睛里滚出来。
段莉没有来叫他。
窗外依旧是热闹的,远处的高楼散出橘色的光,凭着质量不佳的空气让人看得清晰,高楼下还有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是小城也有的夜生活。对比下,不开灯的房间显得寂寞怆然,夏烈痛苦地想: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江问语在馄饨店门口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夏烈,昨晚一晚上没睡好,长久的站立让他头有点晕。他看看时间,拐进旁边的小超市买了块巧克力往学校走。
夏烈已经在早读了,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是也没吃早点吗?还是也没睡好?江问语盯着他看了会儿,把阮非竹叫了出来。
昨天晚自习,王一琛还是坚定不要名额,并且说他父母对此也没意见。江问语把情况反应给校领导,校领导打了几个询问情况的电话就答应了,名额顺位给了石昊。
阮非竹走向江问语,脸上一副“希望名额一定要能让给石昊”的表情。江问语看了他几眼,无奈地笑了,说:“王一琛放弃了名额,名额按顺序给了石昊了。不用你让。”
阮非竹好似没听懂一般,愣了十几秒,反应过来后规规矩矩地给江问语鞠了一躬:“谢谢江老师!”
江问语看到他后颈一点红痕,咳了一声:“我没做什么,只是事情按了规章走。你……不要总想着对别人好,比如石昊,多为自己着想着想,学习是,生活也是。”
阮非竹虚心地接受建议。江问语摆摆手:“行吧,去把石昊叫过来。还有,你脖子后面好像被蚊子咬了。”
阮非竹骤然紧张,领子立起来捏住,飞快地跑走了。
江问语告诉完石昊名额的事情后,和他一起回了教室,看到夏烈趴在桌上睡着了。他很想把外套脱下为夏烈披上,但他不能。等他们都去了T大是不是就可以了,夏烈趴着休息,他就为夏烈披上外套。
他是很希望夏烈考上T大。
中午夏烈还是走了北门,江问语追上,夏烈说“我还没缓过来”,毫不留情地骑车走了。江问语在原地站了好久,他也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