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肖珩没让人进来伺候,林忘不肯替他穿戴,往前召了宫人进来林忘也总是一脸屈辱的模样。
从前他倒是不怎么顾林忘的感受,但想到昨夜在他颈子上留了些痕迹,不知怎的很是不愿让别人看着这样一面的林忘,只好纡尊降贵自己穿戴整齐了。
正想最后温存一番,便听得外头传来吵闹声,谢肖珩伸出去准备触碰林忘的手收回来,他昨夜没有惊动阁楼里的人,悄然而来,如今阁楼里的宫人自是不知道他在此。
吵闹声越来越大,细听了,似乎是什么人在教训宫人,声音有些细,十足的趾高气昂。
林忘在吵闹声里终究还是醒了过来,他睁着有些朦胧的眼,躺在床上瞅着谢肖珩,他方醒,眼中还带水雾般,这一眼褪去了所有的锋芒,只剩下如月柔和。
谢肖珩被他这么一看,心里涌起莫名的柔情,轻声道,“再睡一会儿?”
林忘慢腾腾从床上爬起来,他知道外头是谁,小路子最近越发猖狂,他从未阻止过,现下竟是大清早就扰人清梦,林忘仿若哀愁道,“睡不着。”
外头声音还在继续,俨然有越演越烈的趋势,谢肖珩皱眉,“外头是何人在说话?”
林忘沉默一会儿,“是小路子。”
谢肖珩来去总是匆匆,除了那个胆大包天敢助林忘出宫的小冯子,其余人一个都没有记住,只是见林忘的神色有些苦涩,不禁一凝,冷呵一声,“你这院里的奴才一个赛一个大胆。”
林忘没做出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像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就连谢肖珩欺负得狠了也未曾见过林忘露出这样的神情,他端详着林忘,明白了些什么,突然轻轻一笑。
林忘因他的笑声愣住,转眼便被谢肖珩抬起了下颚,谢肖珩靠过来,眼里带着调笑的色彩,音色清朗,“你这戏做得不如何。”
林忘的脸色瞬间僵住,便是先从两颊开始泛红,直到整张脸都发烫,连带着颈子都是滚烫的,他被谢肖珩拆穿了小把戏,羞愧得近乎无地自容。
他纵容小路子横行霸道,也不过为了有一日借题发挥,谢肖珩虽对他有不好的地方,但给他的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自然不会容忍他身边有忤逆犯上的奴才存在。
他以为……以为只要服点软,谢肖珩定会为他主持所谓的公道,却没想到,这戏才刚刚开场,就被谢肖珩无情揭穿。
林忘避开了谢肖珩的眼神,因着羞愧缩在被褥中的十指紧紧攥成了拳,他顿时有些看不起自己,他分明是怨谢肖珩将他囚在宫里,却也竟然耍起了不入流的把戏。
读的圣贤书在顷刻之间涌上头,林忘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很,很是难看。
谢肖珩将他的挣扎看在眼里,其实他也讶异林忘会如此,但转念一想,小路子是他派过来的人,林忘便是想处置也得看他三分脸面,只可惜林忘不知道的是,谢肖珩从未将这些个奴才放在眼里,纵是林忘要了他们的性命他也不会责怪。
半晌,林忘吸一口浊气看进谢肖珩的眼底,那丹凤眼如今因笑意而微微扬起,满目流光,竟比朝阳还要热烈,林忘心间微颤,缓缓道,“陛下既是知晓我做戏,为何不让我把戏唱全?”
谢肖珩摩挲着他光洁的下颌,像是深林里的野兽嗅到了猎物的味道,危险的眯起了眼,“要朕陪着你唱戏,你可要拿点东西来换。”
林忘攥紧的十指紧了松松了紧,掌心濡湿的一片,他在谢肖珩眼里见到了意味深长的情意,他挣扎了许多,久到谢肖珩似乎要失去耐心,终于动了动,将自己的双唇引在了谢肖珩的唇上。
他察觉到谢肖珩唇角的弧度微挑,想要分离,却被谢肖珩扣住了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谢肖珩近乎急切的掠夺着,眼见又要把他压到床榻上,林忘才不得不伸手抵住他的胸口。
谢肖珩这才是肯松开他,拿拇指擦去他嘴角一点晶莹,气息有些不稳,“余下的,朕往日再向你讨。”
直听得林忘红了耳根子。
谢肖珩又问,“那个小路子做错什么惹你不快活了?”
林忘沉默着,谢肖珩自然不会知晓,皆因小路子通风报信,将他离宫的消息告知常恩,才害得小冯子瘸了一条腿,这些话他绝不会说,于是斟酌着道,“他仗着宫里有人,作威作福,把我院子扰得鸡飞狗跳……”
谢肖珩一直沉沉的注视着他,没有接林忘的话,林忘声音小下去,与谢肖珩对视着,心里跳得厉害,怕谢肖珩看穿他的心思。
好在,谢肖珩只是微微一笑,“如此,朕命人把他乱棍打死便是。”
林忘惊道,“不必!”
他没想过要小路子的命。
谢肖珩看进林忘有些惊慌的眼底,不明所以的嗤笑一声,“林忘,你不够狠心,凡事若不斩草除根,便是后患无穷。”
可那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林忘无法将事情做绝,在心里无声叹气,说道,“留他一条命吧。”
谢肖珩没再说话,摸摸林忘的脸便起身,林忘摸不准谢肖珩的意思,有些慌张,却又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好。
他不够谢肖珩的狠,却又想为小冯子报仇,如此一来,只会弄得自己进退两难。
谢肖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把林忘的心思看了个透彻,终于是一锤定音,“你不想要他的命,朕听你的就是。”
林忘猛的松一口气,目送着谢肖珩走出屋子,才靠在了床沿,半晌自嘲一笑,他想,他到底也成为了常恩所说的,在这宫里,莫不是仰仗着谢肖珩而活。
——
谢肖珩出了屋,外头已经沉静下来了。
他召来常恩,低声询问了两句,只见常恩神色有些讶异,才说道,“回禀陛下,正是小路子告知的奴才。”
谢肖珩眼神微冷的睨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大门,他心思深沉,如此一来,什么都想明白了,原来兜兜转转,还是为了那个瘸了腿的小太监。
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到底懂得松弛有度的道理,谢肖珩望了望已经明亮起来的天,眼底蕴含风雨——雀儿养久了,也得给他脚上的铐链松一松,如此一来,雀儿才能感激他的好,便是到后来,给了自由也飞不出了。
——
第27章
小路子不知不觉消失了,林忘不知道谢肖珩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有没有要他的命,但自从他开了口以后,他的院子里骤然便清净了下来,再也听不见小路子尖细恼人的声音。
小冯子以为是林忘想开,终于肯将小路子赶出去,高兴得都多走了好几段路。
阳光明媚,院里的花全开了,香气扑鼻很是沁人,林忘在宫里被闷坏了,除了养花写写字便找不到其他消遣的事情,倒是新来的小宫女提议在院里搭一个吊床,午后可供林忘歇息。
林忘觉得可行,那四个宫人手脚伶俐,也很是听话,麻溜的便去找材料将吊床架了起来,用粗粗的麻绳穿过屋檐的木栏,地下架起个檀木板,怕林忘睡得不舒服,扑了软软的两层褥,后尾又觉得不够美观,拔来些藤条来将麻绳包裹起来,这才是收工。
从起始到结束,也不过用了三日的时间,林忘见到这吊床,也觉得趣味,小冯子催促着让他躺上去试试看,他便摩挲着上了床,摇摇晃晃的像是在水中随波逐流。
那几个宫人看着年纪不大,但却很是贴心,靠背都给钉上了,林忘脱了鞋,可以坐着也可以躺着,舒适得紧。
这还不完,有个宫女不知从何处取来了一小盆冰,放在了吊床的一侧,说,“虽说这处晒不到太阳,但天气到底炎热,有这冰凉着,公子睡得舒服些。”
冰块在夏日是奢侈品,在林家时,林忘见都没见过,只在闲书里见着大富之家会挖个冰窖把冬日的冰都存起来,保藏方法很是复杂。
这会子乍见到了,先是觉得稀奇,把脸凑到了冰块附近,丝丝的凉意飘过来,缓解了热意,但随即又想起冰块绝非一个小宫女就能得到,抬眼问,“你从哪儿得来的?”
“是常公公,”宫女似为跟了一个得宠的主子而兴高采烈,“奴婢来这儿前,常公公便吩咐过,只要公子需要的,一概上报就是,这冰块昨天奴婢托人跟常公公说了一嘴,今儿个就送来了。”
林忘哑然,说不出愉悦与否。
这些新来的宫人只当林忘心甘情愿跟着谢肖珩,只有小冯子知晓来龙去脉,一见林忘神情怅然,立马搭腔,“我看公子是累了想歇息,你们快下去吧。”
宫人诶了一声,盈盈退下。
林忘靠在吊床上,吊床晃啊晃的,他眼前的情景也随之荡啊荡的,他庆幸身边还有小冯子这样一个懂他心意的人,半晌才叹息道,“小冯子,你也去歇着吧。”
小冯子慢腾腾的挪到林忘面前,表情有些难过,但还是说,“公子,陛下现下对你这样好,你……”
林忘把头往后仰了仰,望着天花板,面上没什么表情,“你想劝我?”
小冯子没有接话,但他确实是怎么想的,林忘进宫这几个月因为硬脾气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谢肖珩态度软化,林忘若是肯也服个软,在这宫里活得也轻松些。
林忘何尝不知,他似乎陷入了一个死胡同,分明知晓自己应该认了命,但隐隐之中又不甘心,可是他又能如何,横竖不过被谢肖珩拿捏在手心罢了。
他缓缓了闭了眼,像是要入睡过去,小冯子静站了一会儿,到底一步三回头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