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柏云孤一笑,语气让人抓不到缰,旋即不再看他,视线转向迟幸,“人到了,你不是想探病吗?去吧。”
与军服严整的秦轩文一比,迟幸简直像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举止眼神话语无一不单纯惹人怜。
他走到秦轩文面前,眼中已然有了泪花,眼眶与鼻尖通红,哽咽道:“秦先生,你,你受伤了。都怪我……我能看看你的伤吗?”
秦轩文看着面前泪光闪闪的美人,压抑在心底的那股妒意又上来了。
旁人都说迟幸生得美,他却越看越感到恶心。
这个人霸占了他的柏先生,明明心肠歹毒,却装得楚楚可怜,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不恨。
楚臻总说他冷,“孤鹰”一队里数他年纪最小,却最为老成持重。他自己心里清楚,那是因为他将仅有的热烈都给了柏先生。
对别的人,他压根不在意,所以才显得冷。
柏先生有那么多情人,他见过其中的大多数,嫉妒是有的,但像现在这样的恨却没有。
即便是领受任务,在迟家保护迟幸时,他对这个被宠上天的美人也没有恨。
可现在,仅是多看迟幸一秒,他都想要呕吐。
但这里是柏先生的私庄,怎样也轮不到他造次。
问候没有得到回应,迟幸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回头看柏云孤,对方根本没往这边瞧,只是闲适地组装着一把自动步枪。
他莫名地打了个寒战。
虽然已是最受柏云孤宠爱的情人,他仍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位高深莫测的“孤鹰”领袖。
在这个由雇佣兵、军火商、各方政治势力构成的黑暗圈子里,“孤鹰”二字,指的不仅是“孤鹰”雇佣兵团,亦指柏云孤本人。柏先生就像一只孤独翱翔的鹰,在云天中俯瞰众生,万物皆入眼,却不为任何人停留。
别人总说,柏先生没有心。
而没有心的人,最是强大,最是残忍。
他听着步枪各个零件被组合在一起的声音,心跳渐渐加速,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就在这时,柏云孤突然抬头,冷然的视线扫了过来。
二人皆是一震。
“又不理人了?”柏云孤笑笑,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秦轩文眼中。
他的语气太过从容散漫,却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秦轩文当即摇头。
“小幸好心关心你。”柏云孤继续摆弄步枪,“你好歹应个声。”
迟幸竟是从这两句斥责中听出几分亲密,心脏不由跳得更快,赶紧“懂事”道:“秦先生应该是太累了。”
秦轩文有些撑不住了,冷汗出现在额角,却固执地不肯显露病态。
柏云孤终于放下步枪,“我当初是怎么跟你交待的?”
这话是对秦轩文说的,迟幸左右看了看,让开了一步。
秦轩文腰杆挺直,“您说要保护好迟幸。”
柏云孤眯眼,“你保护好了吗?”
“我……”秦轩文胸腔紧窒,疼痛、委屈、焦虑在身体里绞做一团。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说出实情,迟幸那么受宠,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一旦争辩,就是当场下柏先生的面子。
事实是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柏先生偏向谁。
“嗯?”柏云孤道:“你什么?”
迟幸洋洋得意,却装作打圆场,“柏先生,您别责备秦先生,他,他真的尽力了,是我自己不小心。”
柏云孤的目光未从秦轩文脸上移开,慢悠悠地说:“保护不力,让重要之人受伤,等同任务失败。”
秦轩文用力吸气,几乎摇摇欲坠。
柏云孤的视线像剑一般将他钉在原地,“知错吗?”
他听见自己说:“嗯。”
柏云孤声线渐冷,“认罚吗?”
他咬了咬牙,口中已经泛起血腥,“认。”
第五章 我没有错
秦轩文看着柏云孤向自己走来,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可他疼痛的双腿根本挪不动,像生锈的桩子般戳在原地。
要挨罚了。
他曾经挨过罚。
那年他刚开始执行任务,心理状态、能力都显得稚拙,小组行动中失手,导致一名前辈受了重伤。
回来后,他跪在河边的尖石滩上,挨了十三记鞭子——柏先生亲自抽的。
毫不手软,皮开肉绽。
那咬在后背上的疼痛鲜明如昨,以至于当伤痕早已消失,他仍记得这份“教训”。
同样的错误,他再未犯过。
这次的惩罚是什么?
还是鞭刑吗?
不要……
他心里一个声音低喃道:不要在这里,不要当着迟幸的面。
柏先生误会他、要惩罚他,他心中难受,却也接受。如果有朝一日,柏先生让他去死,他亦会从命。
可他不想在迟幸面前跪下挨罚。
他愿意认错领罚,却与迟幸全无关系,仅仅是因为柏先生想要惩罚他。
汹涌的情绪在眼中化作水雾,他死死抿着唇,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慌张与害怕,隐约知道自己快要站不住了,也许下一秒,就将狼狈地栽倒在地。
那可太扫柏先生的兴了。
几只孔雀散开尾羽,在不远处招摇。
他看见柏先生已经来到自己跟前,面容平静,唇角甚至勾着浅淡的笑。
“柏……”他张开嘴,整个肩背都在颤栗,额角的冷汗滑落到了脸颊上。
余光里,迟幸正志得意满地微笑。
“柏先生。”他低声乞求道:“请,请不要在这里。”
“嗯?”柏云孤的声音仍是慵懒随意的,“你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
他含泪摇头,右手无意识地向前抻了抻,想像小时候那样,牵住柏先生的衣角。
可颤抖着的手指只是悬在空中,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有如此逾越的举动。
逡巡在身体里的剧痛变得越发强烈,晕眩与眼泪交叠,视线更加模糊,他艰难地说:“柏先生,请不要在这里惩罚我。”
说完这句话,他力气一散,以为自己即将跌倒在柏先生脚下,后脑却突然被握住。
正是这一道极具压迫感的力,令他堪堪稳住了身子。
柏云孤近距离睨着他,眼神突然变得冷寒锐利,语气也变了,“知错?认罚?你倒是利落,连辩解都不会了?”
他溺在柏云孤的气息里,心脏狂跳,眼神闪烁不已。
迟幸不由自主退了一步,脸上的笑渐渐变得僵硬。他总被人评价为“单纯不谙世事”,却绝不愚钝,眼下这情形,他就算是个傻子,也足以察觉出不妙。
“我不记得曾经教过你对我撒谎。”柏云孤右手用力,抓住秦轩文的头发,往后一扯。
“唔——”秦轩文被迫微扬起面,“柏先生!”
柏云孤狭长的眼尾勾了勾,“我再问你一次,认错吗?”
迟幸头皮一麻,战战兢兢地开口,“柏,柏先生,您就别为,为难秦先生了。”
柏云孤盯着自己不成器的手下,压根懒得理会他。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秦轩文已经很久没有与柏云孤离得这么近了,惊讶、贪恋、迷茫充斥着神经,大脑陷入短暂的空荡,根本给不出像样的反应。
终于,肢体动作越过了头脑的许可,悬着的手向前一探,轻轻拽住了柏云孤的衣角。
“柏先生。”他失控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没有犯错。”
迟幸心中警铃大作,既想要逃离,又想要争辩,“柏先生,您听我说!”
“我没有犯错!”秦轩文眼中积蓄的泪终于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滑落出来,竟是一发不可收拾,“您让我保护那个人,不让他受到伤害。我没有失误,我明明将他毫发无损地送到接应处了。他手臂的伤和我没有关系!”
“不是……”迟幸慌张地摇头,想要扑上来挽住柏云孤的胳膊,却被柏云孤此时凌厉而阴沉的气势逼得不敢靠近,只敢伪装出极为伤心的模样,“柏先生,秦先生记错了,我确实受伤了啊。但我,但我不怪他,那种情况下,秦先生能救我一条命,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柏云孤手上一松,秦轩文失去支撑,小腿颤颤,终是力有不支,倒了下去。
膝盖撞在地毯上时,外界赋予的疼痛终于让他神智一清,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他抬起头,近乎绝望地仰望柏云孤。
柏云孤只瞥了他一眼,就转向迟幸,“手臂是怎么受伤,在什么情况下受伤?”
“是……”迟幸汗水如豆滚落,“秦先生送我去接应处的路上。”
柏云孤笑了,垂眼在秦轩文手臂上轻轻一踢,“是吗?”
秦轩文摇头,“柏先生,他骗您。我发誓,没有让他受到一丁点伤害。”
“秦先生,你怎么能这么说?”迟幸是真的慌了,“柏先生,您看我的手,这是真的伤啊,难道是我自己弄出来的吗?秦先生救了我,我为什么要恩将仇报陷害秦先生呢?我,我……”
说着,迟幸惨兮兮地擦泪,满脸无辜,甚是可怜。
“你还没有回答我前一个问题。”柏云孤说:“这伤,到底是怎么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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