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了,夜色浓郁如黑墨。薛齐怀抱着徐扬,觉得从来没有这般无助过。徐扬还没醒来,徐秋实又生死未卜……一时之间,他所爱的两个人,一同陷入了陷境。薛齐第一次品尝到了绝望的滋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大声地嘶吼,想立刻晕死过去,放下现在的一切不管不顾——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徐扬需要他,这个家也需要他。
当徐扬终于醒来的时候,薛齐吊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一半,但他要履行哥哥的职责,告诉他真相。徐扬也必须履行他作为儿子的职责,他必须赶到母亲的身边,见她最后一面。、
当薛齐终于艰难地把徐秋实病危的事情告诉徐扬的时候,徐扬意外地没有惊慌,而是将头瞥向车窗,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只是淡淡地,平静地嗯了一声。
薛齐很想说些什么,不论是询问他身体怎么样,还是安慰他,但薛齐本能地知道,这时候或许他什么都不说,会来的更好,于是他什么都没说。
车厢内静悄悄的,仿佛陷入一片死寂。
薛齐从车窗的倒影里看到徐扬模糊的侧脸,他不知该怎样形容,他只知道看到这张脸,他感到很悲伤。
等出租车停下的时候,已经是清晨,天空渐渐泛白,透着灰蒙蒙的微光。
薛齐先下车,用他沾着血迹的手拉起徐扬,在微凉的空气中踏着慌乱的步伐,穿过医院巨大的旋转门。他们的步伐渐渐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是徐扬带着薛齐奔跑了起来,他们仿佛回到了那条夜间的小巷子里,当时他们也是这样的忙乱。
但当时薛齐的心情是恐惧与兴奋,而现在的他,心里除了悲伤,只剩一片空白。
他们在重症病房的门外见到了薛炜,他眼圈浓重,胡子拉碴,看起来老了好几岁。见到他们,薛炜站了起来,走到两人的跟前,忽然抬手,给了徐扬一个响亮的耳光。徐扬本就是强撑着身体来到了这里,被他这一下直接扇倒在地,竟然一时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薛齐惊呼一声,一边阻挡着薛炜,一边查看徐扬的情况,他觉得自己也到了界限,快要面临情绪上的崩溃。
好在薛炜克制了自己,他为他们打开病房的大门,抖着声线对他们说:“进去看你们妈最后一面吧。”
薛齐赶紧将徐扬从地上拽了起来,搀扶着他走进病房。
徐秋实就躺在一张洁白的病床上,她未施脂粉,却依旧漂亮,若不是她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和仪器,还让人觉得她随时会从床上起来,和平常一样,与他们一起回家。
徐扬挣脱薛齐的禁锢,跌跌撞撞地向病床走去,轻轻地唤了一声:“妈……”
薛齐跟在他身后,只见徐秋实的眼睛慢慢地睁开,那双眼睛很温柔,慢慢地湿润了,那湿润的水汽化作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去。
徐秋实想说些什么,但她始终没法开口说话。
她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振动薄薄的声带。
徐扬俯下身去,握住了她的手:“你想说什么?我在听。”
徐秋实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但过了会儿,徐扬说:“我知道了。”
徐秋实微微地向徐扬眨了眨眼睛。
徐扬低声说:“妈,谢谢你……谢谢你把我生出来。”
与此同时,徐秋实闭上了眼睛,一声尖锐的鸣叫声从床边的仪器传来。
屏幕上显示脉搏的那条曲线变成了直线。
徐秋实离开了。
薛炜站在门口,呆呆着望着那块小小的屏幕。
薛齐想说些什么来安慰父亲和徐扬,但他一张嘴,只发出一声呜咽,原来眼泪早已流下,他已经泣不成声。
徐扬依旧握着徐秋实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母亲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他忽然微微一动,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大口血,跟着栽倒下去。
薛齐冲过去,紧紧将徐扬抱在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他想喊救命,但一张嘴,只能发出一阵单调的悲鸣。
一夜之间,天塌了。
徐扬被送进急诊室急救,过了许久才有医生出来找薛齐问话:“病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薛齐手脚冰凉地说:“咨询师,心理咨询师。”
“过劳会死人的,你们知道吗?”
薛齐一愣:“过劳?”
“对,过劳。”医生严肃道,“心律不齐,消化道大量出血……出血的部位已经找到,也成功控制住了,但下次就没这么走运了。”
薛齐的心脏先是一紧,后是一松:“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可以,但他睡着呢,你明天再来看吧。”
将徐扬安置在病房后,薛齐被薛炜强行带回家,避着他洗了个澡,睡了个觉,才允许他去医院看徐扬。在这点上,薛炜永远比薛齐理性,即使在极致的伤痛之中,也能分心照顾家人。
薛齐睡醒后,发现大脑开始运作,他清醒了不少。在去医院的路上,他翻看着手机,终于明白了父亲打徐扬那一巴掌的原因。
在他们被绑架的时候,高少锋他们侵入了他们的手机系统,用他们的手机给他们的家人朋友发了讯息。
徐扬的手机给徐秋实发的是:“妈妈,我出门散心一段时间,请勿挂念。”
薛齐的手机给薛炜发的是:“扬扬去外地了,我有点担心,跟着去看看,过几天就回。”
期间有人用他们的手机与他们的家人进行了多次的沟通与互动,制造他们两人在外地旅游的假象,还在两人的朋友圈晒了不少风景照片。
所以薛炜认为是徐扬拉着薛齐人性胡闹,才数夜不归家。
但徐秋实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徐扬是不会这样离家出走的,即便他真的走了,也不会留下任何信息。她的儿子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但一旦无情起来,又真的十分无情。她觉得徐扬很反常,于是很担心,两天后,她开始出门找他。徐秋实去了徐扬的父亲临终前去过的小镇,找了他整整两天,没有寻到,却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车祸。
当时一同遭遇车祸的还有其他几个人,有家里的司机,和她的朋友。车祸后徐秋实觉得自己没受什么损伤,当救护车来的时候,她好心地让流了血的朋友和司机先上车。但几个小时后,她开始大量地吐血,等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行了。医生说是汽车的冲力给了安全带十分大的拉力,将她的内脏挤破了,那时她虽然表面看着很正常,但内部早已支离破碎了。
其实徐秋实早就不行了,医生已经放弃了治疗,但她就是强撑着一口气,要等徐扬回来。她有话要对他说。
幸好他们终于在最后一刻赶了回来,徐扬也用他的方法,聆听到了母亲最后的遗言。
☆、第八章 葬礼(2)
薛齐赶到病房的时候,徐扬还没醒来,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面容平静而祥和。薛齐不确定他是否在做梦,又不禁好奇,他究竟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呢。
徐扬睡了很久,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上岸后拼命呼吸空气一般,他正在极力补充睡眠。薛齐猜想,超能力——不论是什么,它超出了人类的认知,自然也超出了人类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一旦过度使用,就会损耗身体。
人的思维无非是脑电波,是大量神经元同步发生的突触后电位经总和后所形成的。读心即接收到这部分信息,对这部分信息进行破译,再让它回到自己的脑内,进行编码重译。或许这种脑电波的传播与互译会大量地消耗人的精神和体力,造成的结果就和过度劳作一样——正如医生对病因的判断。
但真正的过劳,是经过长时间的密集劳作而形成的,有时间的积累,也有前期的征兆。读心不需经过漫长的时间,就会到达一定的劳损程度,有突发性和不可预测性,所以更为危险。
徐扬能面不改色地对高少锋提议,将答不出问题的惩罚由折断一根手指,升级为向身体捅一刀——他根本就不怕死。
但他为了让薛齐回家,回答出了每一个高少锋提出的刁钻问题——他害怕薛齐会死。
这就是被高少锋抓住的弱点,他用薛齐威胁了徐扬。
如今徐扬躺在这里,至少有一大半,是因为薛齐。
这次薛齐没有回家,他一直在病房等着,等着徐扬醒来。
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一日如同一年。
当徐扬终于睁开眼睛,他纤长的睫毛慢慢地眨了两下,从迷茫到悲伤到平静,只在一瞬之间。
徐扬哑着喉咙问道:“我睡了几天?”
“两天,整整两天。”薛齐说。
徐扬微微阖眼,又问:“我妈的追悼会……在什么时候?”
“爸已经安排好了,延了时间,过两天再举行,等你好些了,正好可以赶上。”
徐扬眨了眨眼睛,表示已经知晓,而后虚弱地说了一声:“谢谢。”
薛齐眼眶微酸,但不知该说什么,只说:“你放下心,好好休息。”
没过多久,徐扬又睡了过去,直到晚上才再次醒来,这次醒来时,他的精神不再那么萎靡,已经可以进行基本的对话了。当他见到薛齐,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哥,你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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