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心 (萧纯)

　　徐扬是吃了晚饭才走的，他依旧没有找到那本书。
　　薛齐说或许是他记错了，但徐扬的脸上连一丝一毫失落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平淡地说，哦，没关系，那就算了吧。
　　他好像根本就不在意那本书。
　　那天晚上薛齐很晚才睡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内裤有些潮湿。他不记得梦的具体内容，但当他使劲回忆的时候，依稀记得梦里出现过两句交缠的身体，美丽而羞耻……他们是谁，他不记得了，只是在回忆的时候，感到肾上腺素升了上来。奇怪的是，他不讨厌这样的感觉，反而觉得人有些发软。过了一会儿，他记了起来，他好像又梦到了那只猫。
　　他上网查了查梦到猫的意思，网上尽是些类似于周公解梦的迷信的玩意儿，比如梦见白猫说明会破财之类，但他还是在一个博客里找到有人分享的关于弗洛伊德的解梦的文章，写得很短，是读书心得。
　　“梦蕴含的意义有两种，一种是在意识层面，即我们的梦境，叫梦的显意；另一种在潜意识层面，即除去梦的伪装之后，梦真正要表达的东西，叫梦的隐意。释梦就是将梦的显意转换为隐意的过程。”
　　所以那只猫是显意，它究竟是谁的伪装，进入了薛齐的梦里？
　　大约一周后，陈莹莹给薛齐打电话，约他单独见面。
　　薛齐不太想去，但想到上次的失礼，觉得有必要补偿一下，免得伤了两家的和气，于是准时赴约。
　　陈莹莹约的地点是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厅，时间在工作日中午。
　　薛齐到咖啡厅的时候，陈莹莹已经到了，她在玻璃窗里对他招手。薛齐差点没认出她来，凑近许久，才确定这真是陈莹莹。
　　这天陈莹莹穿了一件印着一堆卡通头像的黑色卫衣，配着十分朴素的牛仔裤和帆布鞋，脸上素面朝天，戴了一副大黑框镜，头发都没洗，让他忍不住怀疑陈氏是不是要破产了。
　　陈莹莹爽快地将一张菜单推给他：“你要喝什么，我请客。”
　　薛齐怎么好意思让女生付钱，于是说他来请，但他随即发现，陈莹莹面前的桌上已经放着一大杯焦糖玛奇朵，松软的奶油盖在浓郁的咖啡上，看起来十分诱人，只是奶油已经有些散了，显然陈莹莹已经动过了咖啡。
　　于是薛齐自己到柜台点了一杯美式咖啡，等他回到座位的时候，陈莹莹正一边低头玩着手机，一边荡着她的两条小短腿。
　　“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薛齐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他怕对方突然表白，他还没想好怎么拒绝。
　　“哦……”陈莹莹抬起头来，生硬地说，“你去和徐扬说一声，我不会再缠着他了。”
　　薛齐在脑海里播放了两遍这句话，才说：“什么？”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陈莹莹的语气很潇洒，“既然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了。”
　　薛齐又是一愣：“你喜欢徐扬？”
　　“不然呢？”陈莹莹白了他一眼，“难道我喜欢你啊？”
　　她一脸的笑意，说的显然是个笑话，只是薛齐的脸火辣辣地在烧着，他尴尬的表情实在不像是装的，陈莹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大哥，我喜欢徐扬，你看不出来啊？”
　　薛齐愣愣地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陈莹莹不断地向他倾吐着她的委屈。
　　“我和他搭讪，他理都不理我，我多看他几眼，他竟然从饭桌上跑掉了！后来我去他工作的地方，我说我要找他咨询，结果他说他没空，还说我没病，不要浪费资源，你说如果他肯和我说几句话，我会愿意付钱去找他聊天嘛！”
　　“还有那天在你家，你也看到了，我想和他坐一起，结果他回头看到我，立刻转个方向，坐到你边上去了，每次他都拿你当挡箭牌躲我，你又不帮我的忙……但是我也是不服输的人，我才不让他得逞呢，我偏要和他坐一张沙发，我挤死他！”
　　说着说着陈莹莹的声音缓了下来，她猛地吸了一口咖啡，抬起头来：“强扭的瓜不甜，算啦，我放弃啦。你回去告诉你弟弟，让他放心，我不会再找他了。他有什么好的，自大，冷漠，没礼貌！我祝他以后找个，找个……歪瓜裂枣，臭屁熏天的对象！”
　　她的语言很生动，表情很夸张，连她自己都笑了出来，但薛齐没有笑，他讨厌别人这样说他的弟弟，他忍着没有发作。
　　陈莹莹把手机屏幕划到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个十分美貌的男孩，化着明媚的妆容，冲屏幕外甜甜的笑着，显然是个青春偶像。
　　“现在他就是我的老公，我的崽崽了，”陈莹莹的声音带着一丝甜蜜，“以后我要追我的老公，没空搭理别人了。”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对话了，过了会儿陈莹莹接到一个电话，带着她没喝完的咖啡走了出去，向他挥手告别。薛齐松了口气的同时，发现他很讨厌陈莹莹。
　　自从陈莹莹说她喜欢徐扬，他就讨厌她了。
　　从好感到厌恶，就在一瞬之间发生变化。
　　回到家的时候，他问起父亲上次陈莹莹来家之前的那个电话。
　　薛炜说：“这姑娘打过家里好几次电话了，都问扬扬在不在，一听扬扬在，她就来了。就是可惜了，扬扬没看上人家，要是看上了，那就已经成了。你可别小看人家徐扬，说不定哪天他能找个家里条件特别好的对象呢。”
　　薛齐这才反应过来，陈莹莹那天在电话里也一句薛齐在不在，那是希望他不在。她送来一堆零食，不是给他吃的，是给徐扬的，因为他们一起去咨询中心的时候，他给徐扬带了类似的东西。就连那次他们在路上相遇也并非偶然，陈莹莹不是为了和他相处才陪他走了一路的，她本来就是去找徐扬的。
　　同时，薛齐反应过来，其实徐扬并不喜欢自己——现在回想起来，他所做的一切都称不上是喜欢。
　　觉得徐扬喜欢他，是因为自己喜欢徐扬。
　　薛齐忽然意识到，他梦里的那只小猫不是别人，正是徐扬。徐扬就是那只小猫的隐意。
　　而梦中两具纠缠的身体，也是他和徐扬。
　　他爱上他的弟弟了。
　　

　　☆、第五章 有条件的爱（1）

　　
　　华诚酒店二楼大礼堂内。
　　灯光很亮，音响设备也很先进，但台上除了一块不大的屏幕上投着一张设计简单，甚至算得上是简陋的PPT，没有任何其他媒体设备。唐西铭教授坐在讲台后面，台下是一片人海。
　　台下的座位基本都满了，坐着各个年龄段的听众，从稚嫩的大学生到头发花白的老人。薛齐也在台下，来的有些晚了，坐在倒数第二排。他的眼神落在第一排角落里的一个位置上，那里坐着他弟弟徐扬——他正侧头看向讲台，露出一张模糊而白皙的侧脸。
　　徐扬是来帮忙的，唐西铭是他的督导老师。为了感谢徐扬，唐西铭塞给他几张邀请函，可以免费来听讲座——如果是自己付费的话，一天的讲座要花一千元。尽管价格昂贵，仍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学费大多进了主办方的口袋。
　　徐扬将邀请函带回家，家里没什么人对心理学感兴趣，以前徐扬也有过类似讲座的门票，从来没有人愿意去。只有这次，薛齐反常地收下了邀请函。
　　这个讲座是关于存在人本主义的，听起来有些像哲学，而哲学一向是晦涩难懂的。但唐西铭讲得非常好，语言生动，深入浅出，仿佛不论多么深奥复杂的东西从他的嘴里讲出来，都会变成像吃饭睡觉这样平易近人的内容。
　　“我们刚才说到真实，说到客观，但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客观，你们有思考过吗？”唐西铭故意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有人说，牛顿三大定律是真实客观的——真是这样吗？后来我们有了量子力学，推翻了牛顿定律，但量子力学就是真实的吗？——我们谁都不知道。在过去的时候，人们认为地球是方的，认为那就是真理……但地球真的是圆的吗？”
　　台下先是窃窃私语，后是一片安静。
　　“人是活在意识里的动物，真正的真实，是虚幻的真实。存在主义认为，我们所有脑袋里的客观，其实都是主观——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自己主观加工过的，包括客观这个定义。”
　　讲到这里，唐西铭望了一眼台下：“我给你们举个例子，我有一个好朋友叫老凌，他在几年前被诊断患了一种病，这种病当时在国内没有条件医治，他举家出国治病去了。我因为工作忙的缘故，和他联系慢慢越来越少，直到上个月，这位朋友的朋友圈突然更新了，是他的姐姐发的留言，说老凌去世了，已经去世一个月了。”
　　台下发出一片唏嘘声，连薛齐都跟着叹了一口气。
　　“我为此感到十分悲伤，几天后，我想起来和我们共同的朋友老许说这个事儿，我问老许，你知道老凌走了吗？但老许告诉我，老凌没走，他是和大家开玩笑呢，他前两天刚和老凌打过电话，他人还好好的。老凌这人一向喜欢恶作剧，或许是觉得哥几个和他联系少了，逼大家和他联系呢。得知老凌还活着的消息，我松了口气，立刻给老凌的微信发消息，问他是否还安好，但回信息的仍然说是他的‘姐姐’，并且告诉我，老凌的确去世了，一定是老许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