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人 (一船)

　　床垫一沉，熟悉得令人心安的浴液香味就包裹上来。凌京窝在周正怀里，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
　　“睡了吗？”周正问他。
　　凌京还是不做声。
　　“睡着了？”周正又问了一句，“我赶在今天回来，就是想抱着你睡。竟然睡着了，有点可惜啊……”
　　不是抱着了吗，还可惜什么……凌京腹诽。
　　周正抬起上半身，凑过去，轻轻地在凌京唇上落下一吻，“那就睡了，晚安。”
　　话毕，手还没收回来，凌京就装作被惊醒的样子，哼哼唧唧地伸手抱住他，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嘴唇。
　　暧昧的气氛顷刻间蔓延。
　　周正垂眼，寻找怀里人的眼。
　　四目相对，凌京觉得，周正的眼睛里好像装着星辰，温柔而明亮。这眼神，简直是犯规啊……
　　接吻和喘息声响起，混杂着更加淫靡的水声。
　　窗外，昨夜的狂风骤雨仿佛没来过似的，一轮明月又挂上枝头。它躲在轻纱似的云后，像个美丽却羞怯的姑娘，偷眼把郎君打量。


第16章 坦白从宽
　　第二天清晨，凌京在周正的怀里醒来。他看着周正睡梦中的侧脸，眼神顺着额头划到鼻尖、唇峰、下巴、喉结……贪婪而专注，恍惚回忆起很多画面。厨房里背着光的昏暗的影子，篮球场上染上阳光的发尾，林荫下熟悉又遥远的笑容……这一刻，都和面前的人重叠。
　　人的一生有多长呢，足够我们爱上几个人呢？
　　“醒了？”嘴唇微张，发出慵懒的声音。
　　凌京本能地笑了，道：“醒了。”
　　周正一动胳膊，就知道又麻了。凌京察觉到，赶紧抬起头，让他抽回手。周正没让他给自己揉，侧过身用另一只手环住他，低头亲昵地蹭蹭他的发顶。
　　“再睡一会吧。”
　　“七点了，我要起来去上班了。”
　　周正无可奈何地亲了他一口，“好吧，你先起来。我等会送你去上班。“
　　凌京回亲在他脸上，“不用了，你再睡一会吧。”
　　等凌京洗漱出来，就看见周正坐在餐桌前打哈欠，桌上摆着面包和果酱。他忍不住笑起来，走过去捏捏对方的脸，说：“困就回去睡会。今天这么乖，还给我拿早餐。”
　　周正也跟着笑，温柔地看着他，道：“没事，最近两天没什么事情，想多陪陪你。那我先去洗把脸，你吃着，不用等我。“
　　他们刚谈恋爱的时候，周正几乎每天接送，但随着两人关系的稳定，小少爷便犯了懒，接送的次数逐渐减少，这事也一度让凌京感到失落。只是他脸皮薄，也不愿意强迫对方。于是，失落着失落着，凌京也习惯了。
　　难得周正想送他上班，凌京坐进副驾驶，不欲谈不开心的事。然而，他不是个善于伪装的人，心事都写在脸上。周正不时通过镜子看他，却也绕开了敏感话题，只陪他轻松地闲聊。
　　因为周正说要来接他，这一天充满对下班的期待。殷芳也发现凌京今天精神好多了，猜测是周正回来了。她路过凌京座位时顺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心想，男生谈起恋爱和她们也没差啊。凌京沉迷工作，只抬头对她露出呆呆的笑，喊了声姐，又继续埋头苦干。
　　终于下班了，办公室里大家三三两两接伴离去。殷芳本想问凌京要不要一块，却见他接了个电话，匆匆忙忙进了卫生间。她拿好包下楼，看见周正坐在大厅沙发上。
　　“嗨，等凌京呢？”殷芳向他打招呼。
　　“嗯，殷姐你好。”周正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们已经下班了，”殷芳注意到他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像是在等电话，“我刚才走的时候，看见凌京在讲电话，可能要过一会才能下来。”
　　“哦好，谢谢。我在这等他一会。”周正笑笑，感谢殷芳的关心。
　　“那我先走啦，有空约你们吃饭。”
　　“好的，殷姐慢走。”周正向前送了两步。
　　又等了十来分钟，凌京还没出现。周正有点着急，在前台登记了一下便上去找他。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周正听到一点人声从卫生间的方向传出来。他循声过去，走到某个隔间外，感觉凌京就在里面。
　　凌京说的话很少，更多的声音来自手机。周正没出声，因为他好像听到了自己家的方言，应该来自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他静静地听着，越听脸色越阴沉。
　　电话挂断，凌京却没有出来。
　　周正面沉如水，轻轻扣了扣门板，“凌京，出来。”
　　凌京慌乱地擦掉眼泪，拉开门，“你怎么在这？”
　　小男友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眼睛和鼻子都通红，周正的怒火一层叠着一层在心口烧起来。他牵过凌京的手，沉默地走到洗手台前。扯出纸巾，沾了水小心翼翼地帮他擦脸。
　　“别哭了，”周正本来想骂他没出息，但话出口变成，“我会心疼。”
　　凌京忍了半天的眼泪，一听这话就开闸而出。
　　“怎么还越说越哭了……”周正手足无措。
　　在公司许多话都不好说，两个人收拾心情，也不去外面吃饭了，直接在路上打包了饭菜。一路上，周正一言不发，嘴唇抿着，是难得的严肃。凌京抱着纸巾盒，一边哭一边擦，不一会腿上就积起一个白色的塔。
　　“别擦了，鼻子都擦破了。”等红绿灯的片刻，周正拦住凌京使劲擤鼻涕的动作。
　　“哦。”可怜巴巴地回应。
　　回到家，周正把凌京抱在怀里，靠在沙发上，问他：“说吧，怎么回事？”
　　“什么事？”凌京攥着纸巾，不敢和他对视。
　　“你爸。”周正一想起那个男人对凌京的辱骂，就压不住火。
　　“没什么……”凌京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本来就打算坦白的，周正迟早得知道他家的情况，但事发突然，他还没想好从哪里说起。
　　“我给了你一路的时间，你还没想好怎么说吗？”周正仿佛能看透凌京的心，紧了紧手臂，想给他更多安全感。
　　“我……”凌京欲言又止，用力吸了吸鼻子，思索了一会，才说，“我家的事，你应该猜到一些了吧。”
　　“嗯，但我想听你说。”
　　凌京叹了口气，抱住周正，用平静的声音叙述道：“我爸脾气不太好，特别是喝了酒。我妈一直在家里，没出去工作过，性格就比较闷，什么都放在心里。我小时候，他们感情还行，但也时不时吵架。等到我小学，我爸开始创业，他们的矛盾就越来越深。我爸在外面应酬，喜欢拉我妈去喝酒。时间长了，就开始有人说闲话。让我爸注意点，我妈长得好看，人又单纯，容易被骗。”
　　周正抚摸着凌京的背，安静倾听。
　　“如果好好说，兴许就没事。但我爸太凶，我妈又不肯服软。两个人经常因为别人的闲言闲语吵架，严重的时候还会摔东西。我很害怕，每次都躲进房间。”凌京有些自嘲，“挺软弱的。磕磕碰碰地，日子也过下去了。好的时候也好，坏的时候就不敢回忆了。”
　　“嗯。”周正摸摸他的脑袋。
　　“后来，我爸好像抓到什么证据，非说我妈出轨。他还带我去酒店，晚上好冷，我坐在大厅等了很久，但没有看见我妈。从那以后，他们的关系变得特别紧张，每年都要闹上两回。但为了我，我妈更多时候还是忍着。我也不敢顶嘴，乖乖地学习。我爸关了厂子，又开始给别人打工。我们也搬到另一个地方，没有人认识，家里安静了很多。”
　　“你们搬去了哪？”周正突然发问。
　　凌京把脸埋在他胸膛，抓着他衣服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轻声回答：“桐市。”
　　周正说：“继续说。”
　　凌京不敢看他，也不敢停下，斟酌着继续说：“我考上了江城大学，第一年家里一切都算正常。但第二年回去，家里多了一个陌生的人。他和我爸称兄道弟，但我总觉得家里的气氛很奇怪，我也不喜欢那个人。第三年，我妈突然来江城看我。”
　　凌京难受地回忆起，妈妈胳膊上斑驳的伤痕，无论她是否做错过事，他也接受不了这样的暴力发生在自己妈妈身上。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说：“我保护不了她，只能给她买了去南城的车票，让她去找亲戚。我爸知道了，想逼我去找我妈回来。我不肯，和他大吵了一架，就没再怎么说过话。他卖了房又去做生意，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他做了别的，反正最后亏了，这事你已经知道了。我们家大概就是这样……”
　　说完这些，凌京感到又痛又轻松，终于不用再隐瞒。他从周正怀里退出来，看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凌京的自尊心不允许他乞求同情，在感情里，他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上。
　　周正松松地圈着他，既没有放手，也没有如平常那般抱紧。他定定瞧进凌京眼底，问：“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凌京起身，脱离怀抱，“我渴了，想倒杯水。你要吗？”
　　“嗯，给我拿瓶啤酒。”
　　“还是喝热水吧。”
　　两杯微烫的水摆在桌上，凌京选择另一个沙发坐下。周正不满地说：“不坐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