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人 (一船)

　　“没事。我只是觉得，以前我不懂他们的辛苦。现在开始明白一点了。”周正拍拍他的后背，示意自己没事，“我不能送你回去了，你会不会生气？”
　　要说生气，看他这么难受，凌京肯定不会再跟他生气了。但要说心里没一点失落，那也是谎话。凌京亲亲他的额头，“不生气，我买张车票，很快就能回去了。你不用担心我，先办完正事再回来。”
　　周正吻住他柔软的嘴唇，借此表达自己的歉意和感谢，也传递出对他的爱意。两人亲昵了会，各自平复下心绪，才叫老钱和小柳进来。
　　“我准备坐火车回去了。”凌京微笑，“老钱你可得替我看着他，别让他喝太多酒，喝酒前你们俩都先吃点饭垫着。”
　　“好的好的，肯定替你看着他。“老钱生怕他们因此吵架，听了这话总算放下心来。
　　“要不我和你一起回去吧？”小柳建议道。
　　“别别别，没必要，我一个大男人，还非得有人护送回去？你留在这，我还能放心一点。”
　　小柳确实还有些别的事没处理完，见凌京坚持也就不再多言。
　　“先回酒店收拾行李，我送你去车站。”周正牵过凌京的手，竟是毫不顾忌外面的人，直接走了出去。
　　老钱不敢劝多了，感情的事他就算是兄弟，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涉。小柳和他们认识得不久，更加没有立场说话。
　　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凌京独自坐车回家，周正留下来谈生意。火车从车站离开，两个人隔着窗户看到了彼此，在心里同时生出一丝不安。晴朗的天空又有了一片阴霾，江城的春天总是如此短暂。待连绵的雨下完，便会迎来一路攀升的高温。


第15章 独自回家（下）
　　车厢里声音嘈杂，各种气味混在一起，发酵着，伴随着汽油味直钻鼻孔，让人避无可避。这是凌京最讨厌的味道，身体上的反应叫做晕车，心理上的反应大概可以解释为不喜漂泊。
　　嗯，确实有点文艺了。
　　靠在窗户上，冰冷的玻璃让人在混乱中保持一分清醒。不断被抛在后面的山川，藏着各式各样的生命，各式各样的时光。不去深究，反而会轻松一点。
　　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发挥自己的作用，坐在凌京身边的阿姨皱眉听了半天，见他没有苏醒的迹象，只好推推他，“小伙子，醒醒……”
　　“嗯？”睡眼惺忪，凌京下意识地摸了把嘴角，确定正常后松了口气，“怎么了？”
　　“你的手机在响。”阿姨指指他的包。
　　凌京赶紧掏出来，屏幕上闪亮着一串已经被他删掉的电话号码。他感觉到一丝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停顿了三秒，他缓缓地划过屏幕。
　　“喂？”
　　“凌京，是你帮我还的钱？”
　　“嗯，他们找来的。”
　　“你哪来这么多钱？”
　　“朋友借的。”
　　“哪个朋友？”
　　“和你有关系吗？”
　　“别人说，你跟个男人在一起了。”
　　许是空调开得太高了，汗水瞬间洇湿了内衫。凌京没有回答，心里天人交战。他不愿意否认，却也难以吐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说话啊！”那边陡然拔高分贝，“我养你这么多年，你不感激就算了，还准备让凌家断子绝孙？那些钱也是别人给的吧，你怎么这么贱，和你妈一个样……”
　　难听的话顺着电流刺进凌京的大脑，让他一阵头晕。他紧紧闭上眼，把手机换到另一边靠窗的位置，贴近窗户，脸上树立起防备，把此刻的尴尬和痛苦统统藏起来。
　　幸而车厢里很吵，阿姨只是好奇看了他一眼，就继续玩自己的手机。
　　“你说完了吗？”凌京努力保持冷静，声音却不可避免带上颤抖。
　　“我养条狗都比你好，别以为替我还钱就了不起，那是你欠我的！我告诉你，我死了你都不用回来！我们断绝父子关系！”
　　“这话你一年前就说了，你还说不会再给我打电话。”
　　“你说什么！你这个畜生……”
　　凌京麻木地听着对方又开始新一轮怒骂，说辞一点都不新鲜。有时候他忍不住想，自己活着是不是个错误。不然，为什么连亲生父亲都要这么戳着他心窝骂？朋友曾劝他看开点，把那些话当做耳旁风，吹吹就过了。可他做不到，至少眼下，字字句句都像针扎在心头，即便鲜血淋漓也不敢轻易触碰，更勿论拔除。
　　不，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为什么他会知道周正的存在？谁告诉他的？周家发现了吗？凌京控制不住地思考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越想身体越凉，只觉得外界的冬天已经过去，可属于他的寒冷才刚刚降临。
　　谩骂声止于撕心裂肺的咳嗽，凌京机械般询问：“吃药了吗？”
　　“要你管个屁！我死了也不用你埋！”
　　电话被挂断，凌京垂下手，也垂下脑袋，任长长了的头发挡住视线，也挡住任何有意或无意的窥探。
　　他靠向窗，想继续刚才没做完的梦。可惜思绪纷乱，怎么也想不起来梦到哪里了，甚至连原本记得的部分，都渐渐流逝在黑暗中。
　　走下火车，潮湿的空气把凌京包围，是属于江城的味道。
　　眼看就要变天，路边的旗子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凌京先发了个消息报平安，然后在出租车口排了半小时队。坐上计程车，他也没心情和司机搭话，静静地望着窗外。下班高峰期，车流量大。电台里主持人播报着最新的路况，提醒司机避开堵塞区。
　　“这个点，走哪都堵。”司机嘟囔了一句，按下车窗透气。
　　凌京闻言，只礼貌地应了声，便继续发自己的呆。窗外是无比熟悉的城市，住着自己爱的人，本来应该是美好的，的确是美好的，就是不知道还能保持这份美好多久……
　　疲惫到极点，凌京顾不上收拾行李，只潦草地冲了把，就一头栽下，沉入梦乡。
　　黑暗的房间里，手机屏幕亮了一会，却没有引起主人的任何反应。
　　虽然睡得早，可第二天凌京醒来时以近八点，他匆忙洗漱出门，险些迟到。办公室里大家都很忙碌，凌京连招呼都没打全就投入到工作中了。
　　午餐时间。
　　“小凌京，春游怎么样啊？”殷芳放下餐盘，坐在对面。
　　“还行，”凌京抬头笑笑，“挺好玩的。我还给你带了个小礼物，下班拿给你。”
　　“谢谢，出去玩还惦记姐。”殷芳打量着他的脸色，怎么出去玩了一趟，还是神色郁郁呢？她状似随意地问：“你和周正最近怎么样？”
　　凌京低下头，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道：“还行，上次那件事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殷芳为他高兴，又更加疑惑，“姐能问问，为什么解决了，你看起来还是不太开心吗？”
　　“很明显吗？”凌京无奈地问。
　　殷芳耸肩，道：“反正我是能看出来的。”
　　“家里出了点别的事，”凌京犹豫片刻，“对不起，姐，我不太想聊这个话题。”
　　“没事没事，咱不聊这些了。说说你去春游吧，我听说那个景区还不错，等它对外开放了，我也想去玩。”
　　“景区都差不多，不过毕竟新建好的，还是值得看看。而且云市虽然没江城大，但空气质量好，游客还没有很多，那的食物也不错……”凌京打起兴致，向殷芳推荐。
　　云市，周正前一晚陪一堆人喝到半夜，顺手打了一个电话，见凌京没接，他也不敢再打，怕吵醒对方。可第二天他捧着手机等了一上午，凌京一直没回电话，消息也没发一个。忍了半天，他还是先拨了电话。
　　“宝贝你在干嘛？”
　　“工作呢，”凌京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有股压抑不住的酸涩，又不想表现出来，“等我下班了给你打电话，先撂了。”
　　“你一上午没找我……”那头有些委屈。
　　“你在度假，我在工作。”凌京没好气地怼回去。
　　周正本想说自己喝了很多酒，有些难受。被凌京这话一噎，顿时觉得昨晚的酒劲又上来了，气闷得不行，可他也不想在电话里多说，只好道：“好吧，你先工作。撂了。”
　　撂了电话，凌京端起杯子灌下去半杯凉水，心想，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周正留下是谈生意，未必比自己轻松多少。但话已经说出去了，他现在心情很差，也不想低头认错。算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晚上十点半左右，周正从高速下来。前日醉酒加上长途驾驶，他疲惫地晃了晃脑袋。就这短暂的几秒，一辆跑车突然从侧面小路冲了出来，两辆车几乎擦肩而过。他吓出一身冷汗，瞌睡虫全跑了。白天的不愉快也都跟着飞了，周正只想赶紧回家，把心爱的小人抱进怀里。
　　周正进门之后看只有厨房的灯亮着，电饭煲里放着瘦肉粥，便知凌京可能还在闹别扭，但又关心着自己，有和好的意思。他喝了碗，又遵从凌京的规矩，乖乖地洗了澡。
　　凌京侧躺在被窝里，面朝窗户的方向，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门外的动静。听到厨房里碗筷的碰撞声，紧接着隔壁又传来淋浴的水声，他勾了勾唇角，偷偷地露出一个笑。倒也还算乖，让喝粥就喝粥，让洗澡就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