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他在覃乐风那里住了一晚,覃乐风本来说好是要陪他去纹身的,可是宿醉后的人还在呼呼大睡。
社畜难得有可以放松的时候,郁南就自己去了。
*
“学长,新年快乐。”
因为是春节假期,工作室里一个人也没有。郁南径自走进去,俞川竟然毫无察觉。
听到声音,俞川抬头扶了扶眼镜:“郁南,你来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郁南看上去有了些变化,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却好像沉静了一些。
他穿着一件米色的羊绒大衣,头戴同色系深色毛线帽,多了一股说不出来的范儿。
俞川想了想,嗯,大概是喝了洋墨水的洋气味儿。
“为什么啊?”郁南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俞川:“……”
俞川:“算了,我刚才眼花,你还是你。”
废话不多说,俞川带他去工作间,噼里啪啦打开照明的灯:“你什么时候走啊?”
“我明天就要走了。”郁南说,“不好意思啊,我占用了你假期的时间。”
“你肯来就不错了。”俞川无所谓地耸耸肩,只说,“那你明天坐飞机,身上又疼,安排得太紧了点。”
说完这一句,俞川见他没动:“你过来啊。”
郁南看着那张椅子,对纹身的疼痛心有余悸。
他那副样子一看就让人很容易猜出来他在想什么,俞川无奈道:“快过来,这次没上次那么久。你应该也不会咬坏我的椅子了。”
郁南原本不当回事儿,这么一被提醒,他倒是想起来当时的情形了。
忍不住头皮发麻,难怪郁柯纹个花臂都要跑,当时他不能理解,现在他理解了。
“过来。”俞川拿起了工具消毒。
郁南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自己脱了衣服,用准备的小内裤遮住关键部位,露出修长白皙的身体,乖乖往纹身椅上趴。
灯光刺眼。
俞川先检查了他需要补色的位置,很少,大概两个小时可以搞定。
郁南神色紧张,俞川笑了下:“背后、臀部有两个疤比较重的地方要补。”
说完就让他翻过去趴着。
赤裸的身体贴在椅子上,背后的曲线尤其勾人。
俞川目不斜视:“你怎么光吃不长肉,资本主义的汉堡包没把你喂胖点。”
“因为我很少吃西餐,有一位祖籍霜山的阿姨每天会来给我做饭的。”
郁南趴着说,臀部因为紧张收紧,就像小时候等着护士阿姨打针一样,每个毛孔都出于备战状态。
俞川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瞎聊着:“那你不是应该吃得更多?”
郁南:“她做的饭……我不喜欢吃。”
“干嘛不辞退。”
“她人很好,说话很像我妈妈。我妈妈来过一次,差点以为是她的2.0版本……嘶——”
郁南疼得咬住了唇。
尽管疼痛在他完全可以忍受的范围,却比起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或许是他的心态变了,当时那股冲动的勇气不见了,疼痛才比记忆中更疼。
他小口呼吸,俞川叫他放松。
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他放在身侧的手。
那只大手的掌心很温暖,用了点力度,握得很紧。
俞川的声音还在继续:“那挺好的,至少和她聊聊天你还能不想家。”
郁南的头偏向另一侧,看不见这一侧的情况。
他想要转过头去看,俞川却呵斥道:“不要动!扎坏了你负责?”
郁南停住了想要转过去的动作,只是在动作间闻到一股冷香,夹杂着他曾经无比熟悉的气息萦绕在侧。
他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与此同时,另一只大手突如其来地蒙住了他的眼睛。
这里多了一个人。
郁南浑身僵硬了,无法置信,几乎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可是俞川很明显地对另一个人说:“我说的是你,牵什么手?他一动我就没法工作了。”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嗯,你继续。”
那把声音,低醇带着不容置喙的祈使,郁南已经有许久许久没听到过了。
四百多个日夜,郁南以为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声音,他甚至没对此抱有过期待。
谁知道会在这里,这种情况下,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见到”宫丞。
不,他们并没有见到面。
上次他放过狠话,说希望宫丞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于是那只手虚虚地拢着他的眼睛,似乎不敢太用力,好像只是不想让他转过去看到自己而已。
仿佛只要不打破那层禁锢,他们就可以当做没有见面。
一片黑暗中,郁南其实能透过眼皮和指缝看到隐约的光线,这让他在朦胧中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宫丞怎么会来?
宫丞又怎么知道他今天会来?
这股熟悉又带着陌生的存在感,令郁南能感受到两股直接的视线正一瞬不瞬地停在他身上,让他沉寂已经的心快得恐怖地跳动,身上不由自主泛起了灼热。
郁南被刺痛得战栗了一下。
俞川叹口气道:“宫先生,你不要瞪着我,你一来他的皮就绷得死紧,不如你出去一下?”
男人道:“还要多久?”
俞川说:“至少还要一个多小时。”
男人的口吻似乎十分不愉快:“你不要管太多,专心做你的事就可以了。”
郁南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那只手从握住他,再到与他十指紧扣,他们的手指缠绕得毫无间隙,好像一松手,就嫌距离太多,必须要每分每秒地皮肉贴近,才算是相握。
细密的疼痛持续间,那只手一直没有放开他,也没有松开他的眼睛。
直到郁南的脖子都僵硬了,他们也不曾变化过姿势。
时隔一年半,玫瑰花的微瑕之处再次变得完美,这辈子郁南都不用再遭受痛苦了。
他的疤痕早被完全遮盖,做这些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象征着一段旅程的终结。
在俞川的一声“好了”之后,那只手也松开他了。
郁南骤然掌心一空,脖子却僵得无法及时转过去。
好不容易调整好了,他坐起来一看,房间里除了俞川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掌心的热度提示着有人曾经来过,曾经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熬过这痛苦。
“……呢?”他惶惶然,不知道要怎么称呼那个人。
“走了啊。”俞川取下手套和口罩,“干嘛,他上次来工作室,看了你的纹身资料,当时就承诺说下次要来陪你。现在陪也陪完了,难道他还不走。”
郁南脑子里空白一片。
他下意识地把衣服穿好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十分钟了。”俞川看了下表。
郁南陡然惊醒。
他转身就往外走,走着走着小跑起来。
布料摩擦着身上的疼痛之处,他只觉得心里更疼得厉害一点。
其实他完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如果真的追上了,他又该和宫丞说什么话,他通通不知道。
他甚至搞不清楚,宫丞今天这么做到底是一种守候还是一种告别。
那就见一面……只是这一面。
俞川工作室外是一条小巷,巷子里也空无一人,更没有车。
他一路跑出小巷,身上竟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跑得气喘吁吁,几乎快哭了。
等他终于跑出那条似乎长得没有尽头的小巷子,蓦地顿住了脚步。
街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车,是他熟悉的那辆加长型,奢华低调,黑色车漆反射着锃亮的光。
郁南走了过去。
他敲了敲车窗。
几秒后,车窗终于缓缓降了下来,露出宫丞成熟英俊的脸庞,风华未减,似乎在等他先开口。
郁南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宫、宫先生。”
宫丞笑了下,唇角有好看的弧度:“南南,好久不见。你长高了。”
听到这声“南南”,郁南脑子里“嗡”的一声,忽然就慌张了起来。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着慌乱,脸上有一层不知道跑步还是怎么弄出来的薄红,鼻尖有细汗,令他看上去水色动人。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复这一句,竟无厘头道:“那、那个,上次我送你的那个木雕灯,你好像还没有还给我。”
*
车里。
暖气开得很适宜。
这辆车依旧开得那么平缓,后座的空间依旧还是那么大。
郁南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在这辆车上如此正襟危坐,连后背都没有靠上椅背,因为气氛实在是有点冷场。
宫丞坐在他的左边,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脸看着窗外,侧面线条冷硬。
从方才郁南提起想要回木雕灯,而宫丞收起笑容说“只能麻烦你自己来拿”的时候,两人之间就完全冷场了。
分开一年半,很难找得到合适的话题去打破这种场面。
郁南手足无措,他总不可能说自己刚才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很疼?”宫丞转回头开口。
因为距离隔得太近,藏了低音炮的声音就在郁南耳边,让他耳朵发痒。
他小猫般惊回了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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