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海涛则换了身家居服,挽起袖子拿着喷壶在客厅浇花。
鹿鸣见状愣在原地,父亲招招手,叫他过来帮忙。
将手上的喷壶递给儿子,鹿海涛一边指导他要怎么浇水,一边和他闲聊。
七年前,家里在他受伤后卖掉了从前的高层,搬到一楼,楼前自带一小片园子。
鹿鸣在家里住的时候父母一直以他为中心,很少有多余的精力做别的事,园子便一直荒芜着。
三个月前鹿鸣搬出来以后,夫妇二人的空闲时间多了,便决定把园子打理出来,种些花草。
谢晨喜欢花,又一起买了好几盆不同品种的月季搬运回家。
“你妈妈就喜欢这些漂亮的花花草草。”鹿海涛对着儿子鹿鸣抱怨:“都是些表面上好看的东西,华而不实。”
鹿鸣觉得这次回家父亲对自己的态度不再小心翼翼,也跟着放松不少,笑着回应“这样挺好的,她喜欢就多养一些吧,看着心情也好。”
“是啊,再过几年,我跟你妈也要退休了,闲下来没事养养花草,赏心悦目又修身养性,也是不错的选择。”鹿海涛感叹道。
鹿鸣看着一株开得正好的粉色月季不语,他知道父母一直盼望着他找个人结婚生子。
鹿海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觉得他快要瘦得只剩下骨头了,“其实你刚搬出去以后,爸爸真有些不适应,担心你生活得不好。现在才发现,这几年是我们太过小心了。爸也想开了,不管怎么样,你能开心最重要。你妈妈慢慢也会明白的。”
“爸。。。。。。”鹿鸣看着头发已经花白的父亲,心中酸楚。
吃过午饭,鹿鸣从家里回到自己的住处,一路上,他回想着郝教授和父母的话,突然觉得自己很混。
自己也许曾经并不像人们说得那样优秀,而是个彻头彻尾自私又怯弱的人。
自己在那场地震中失去了很多,深爱的恋人、健康的身体和心理。
但这么多年过去后,与其说自己是不能走出来,不如说自己一直封闭内心,不愿意走出来。
因为自己不能也不敢忘记周子岳,他付出生命的爱,是那样刻骨铭心又沉重无比。
可是今天,鹿鸣真切地意识到,再这样沉浸过去,如行尸走肉一般活下去,是在虚度时光,白白浪费了周子岳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换来的生命。
郝教授和父亲的话让他醍醐灌顶。
鹿鸣来到书房,手轻抚过那本被自己反复翻看的苏菲的世界。
这本书是周子岳买的,升大三那年暑假两人坦白爱恋在一起后,周子岳突发奇想要研究研究哲学,所以选了这本苏菲的世界来入门。
“我想知道生命的起源和意义,还有我为什么会爱上你。”两人偷偷接吻时,周子岳对鹿鸣说。
那实在时段很有意思的时光。
周子岳去图书馆会带着这本书,打工会带着这本书,回寝室也看这本书。
他是个理工科的高材生,却缺乏文科细胞,这本苏菲的世界对他来说像是一剂毒药,强制自己翻过一遍之后,他就再也不提研究哲学的问题了。
于是这本书被周子岳随手插在鹿鸣的书架上,一放就是两年。
毕业典礼那天,两人用鹿鸣攒钱买的单反相机拍了许多照片。
有一张是鹿鸣穿上学士服,对着周子岳摆个剪刀手的姿势让他给自己拍照。
后来周子岳觉得这张鹿鸣拍得特别帅气,就跑去照相馆单洗出来,又送给了他。还偷偷在后面写了一句情诗——你是我寄往未来最美的情书,并署上了自己的姓名。
当时鹿鸣被吓了一跳,害怕其他同学看到,就夹在了一本平时没人碰的书中。
鹿鸣翻开苏菲的世界,找到里面夹着的那张照片,照片上二十二岁的自己年少不识愁滋味、一脸阳光,。
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幸福。
鹿鸣回忆不起来,大概是想着和眼前的人在一起一辈子吧。
年轻时无惧无畏的自己,怎么会想到一转眼就是生离死别呢。
带去D市的单反相机在地震中毁了,还没来得及洗的照片就这样没有了。
自己养病期间,周子岳的母亲独自从C县去到A大拿走了他所有的遗物。
后来鹿鸣给她打电话,才知道她恨自己,恨自己害死了她的儿子,那是她的依靠她的骄傲。
周子岳来自单亲家庭。
最终,只剩下这本苏菲的世界和这张写着周子岳名字的照片没有被发现,这是自己和他唯一仅存的牵绊,是两人曾经在一起的证明。
之后的这几年像是一场梦,如今大梦将醒,鹿鸣心中满是不舍。
他拿出日记本,翻到最新的空白页,写下自己的心情。
子岳:
如果从今天起我不再想起你,天堂的你会不会生气伤心?好好活下去,是你对我的嘱托,也将是我对你的承诺。
我会永远记得你。
——2017、10、11
☆、第 22 章
晚上九点,A师范附属高中。
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终于放学的高三生一个接一个走出教学楼。
贺平安将课本和一摞试卷收拾好放进书包,也出了教室,快速向楼门口走去。
“贺平安,等等我!”关雪背着又大又沉的书包,胸前还抱着几本书,在楼梯口发现了他的身影,喊了一声。
贺平安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关雪无奈叹了一口气“唉~你快点儿。”
关雪笑嘻嘻的走到贺平安身边,一边将手中抱着的书递给他,一边说“你帮我拿几本。”
贺平安虽然一脸不乐意,还是接过书,嫌弃道“你整天就知道看书学习,这么多资料,你整个一个书呆子。”
关雪却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聊天。穿过教学楼前面的操场,贺平安去取他破旧的自行车,关雪就在他屁股后慢悠悠跟着。
两个同年级的眼镜男路过,其中一个小声对另一个八卦道“这不是三班的关雪吗,你说她学习好,长得也漂亮,怎么就看上贺平安这小流氓了?”
另一个回答“不知道,哎他们俩真是一对呀,最近经常看见俩人一起走呢。。。。。。”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差传到了贺平安的耳中,他身体僵了僵,继而转过身,推着自行车走向关雪。
贺平安招呼关雪:“走吧。”
两人并排而行,关雪也听见了刚刚的议论,一脸羞涩,趁着夜色的掩饰,她偷偷看向贺平安。
贺平安目不斜视,面无表情,既没有承认两人的关系,也没有否定眼镜男的话。
他这不为所动的样子落在关雪眼中,更像是一种默认和鼓励。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路沉默着走到了校门口。
关雪觉得甜蜜蜜的,贺平安的心里却已经乱套了。
自打上次从医院离开后,他有整整30天没见过鹿鸣了。
也不知道鹿鸣的身体和精神都怎么样了。
这30天里,贺平安是度日如年、精神饱受摧残。
他翻来覆去想不出来怎么能进一步确认自己的感情,于是又开始在上课的时候走神。
再一次被班主任叫去谈话后,好友张含嘲笑他吃不了学习的苦,注定是要混日子的人。
差等生就是差等生,成绩一直倒数的人,又能出风头到几时呢?
贺平安还是那个染着黄头发不守规矩不学习的贺平安。
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同学,甚至都觉得这样的故事结局太过平淡无趣了。
只有贺平安本人知道,他的内心,正在经历着怎样的挣扎。
转眼到了十一放假的最后一天,贺平安在家里实在学不进去,又不想再和从前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所幸一个人坐在小区的院子里发呆。
正遇上了同在A师范附属高中读高三的关雪。
关雪家也在这个小区住了十几年,是贺平安的老邻居,两人四五岁的时候就玩在一处了。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青春期男女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贺平安明显感觉到关雪喜欢自己,渐渐疏远了她。
后来贺平安一直混日子,而关雪成了别人口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两人就更没了交集。
这次关雪主动走过来跟贺平安打招呼,两人闲聊了几句,贺平安不得不承认她比从前漂亮了。
关雪跟贺平安说学校高三放学太晚了,过几天她爸爸要回一趟老家,晚上没人接她,问贺平安能不能等她一起放学回家。
贺平安看着眼前的人纠结了。
他的心里有两个小人正在辩论。
黑色的小恶魔说:“贺平安,放学和她一起回家吧,你需要确定身边的人换成女孩子是否也会一样心动。你的性取向可是眼下最需要确定的事情。”
白色的小天使说:“贺平安,不准利用她,她只是个无辜的路人,你从前明明不喜欢她。”
黑色的小恶魔:“万一现在喜欢了呢?”
是呀,贺平安想,自己也快到十八岁了,万一现在喜欢关雪了呢?
他终于答应下来,和关雪约定放学一起结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