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次贺平安扶住了他。
贺平安锁好门,两人面对电梯又沉默了。
鹿鸣想到了自己刚刚做的那个梦。
而贺平安,他早知道鹿鸣不会选择坐电梯。
贺平安:“被你打败,来来来快点儿,我背你下楼。”
鹿鸣不想这样,在坐电梯下楼、被贺平安背下楼、自己走下楼、转身回家这四个选项中,他宁可选择在屋中病死。
两人又是一阵争执,鹿鸣的手机震个不停,是司机着急了。
贺平安心态炸了,想要立刻转身离开,但是他又不能丢下鹿鸣不管。
他长吸一口气,红着眼睛看向旁边平静的扶墙站着、跟自己要钥匙的鹿鸣说道:“鹿鸣,我他妈是不是犯贱啊,我半夜三更不睡觉伺候你,你别、你配合一下行吗?放下你的自尊心,你现在都他妈的烧成什么样了还犟。”
贺平安想说你别不识抬举,但他还是不忍心伤害鹿鸣。
自己的尊严早没了,鹿鸣张口想解释,可是又该怎么跟贺平安说自己复杂纷乱的想法呢?
说自己不需要他过度的同情和可怜?
说他不该和自己这么亲密,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在这段感情上的未雨绸缪也许只是自己自作多情一场,所以没法和眼前的人说明。
但是再不阻止,自己真怕担心的一切发展成真。
他晕乎乎的想着,身子一栽,又向傍边倒去。
贺平安不知道鹿鸣在纠结些什么,他只知道今晚一定得把他弄去医院。
于是他干脆故技重施,胳膊从鹿鸣腋下穿过,一把抱起挣扎的鹿鸣。
贺平安跺了下脚,走廊的感应灯亮了,他开始下楼梯。
鹿鸣不沉,他的骨头和假肢甚至硌得贺平安难受,但好歹是一米八的个子。
贺平安伸着脖子小心翼翼下了一层楼后,累得满头大汗,不停喘气。
鹿鸣看出来了,他选择放弃抵抗,弃械投降。
因为贺平安张狂不羁、难以管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实在很暖的心,两人离得太近,这颗心此刻咚咚咚热烈快速地跳动着,鹿鸣竟然听到了。
这心跳和他自己的心跳纠缠在一起,在灯光闪烁的走廊里让鹿鸣恍惚。
鹿鸣的坚持因此溃败。
“还是换成背的吧,这样太累。”鹿鸣对贺平安说。
“你就是折腾我。”贺平安撇了他一眼,将人放下,蹲下身子。
这次鹿鸣老老实实趴了上去,用手臂圈住贺平安的肩膀。
贺平安没再说话,背鹿鸣下楼。
凌晨一点多,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昏黄的路灯下,被秋风秋雨打落的黄色树叶铺了一地,萧肃又绝决美丽。
走在小区甬路上,贺平安看见一片黄叶打着旋独自飘落下来,不知怎的,就想起身后背着的人了。
贺平安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真的觉得此时的景色给人的感觉和鹿鸣太像。
他没读过什么书,也没经历过正经八百的感情,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感到一阵生理上的心痛。
他隐约要领悟出自己之前思考问题的答案。
就在这时候,两人到了小区门口,司机早等得不耐烦,按了一声车笛,在寂静的午夜格外响亮,打断了贺平安即将触碰到的真相。
“你快点,半夜三更磨蹭什么呢?”司机不高兴地对贺平安说,继而看到了他身后背着的鹿鸣。
“是去市第一医院对吧?你哥这是病了?”坐上车,无聊的司机试图找个人聊天,却是自说自话,两个人都没有理。
司机自觉没趣,不再说话,放大了广播的音乐。
午夜的电台,正播放着一首最近很火的电视剧主题曲。
男歌手低沉的嗓音在车内响起,鹿鸣也听到了。
贺平安听歌听得出神,这几个月的情景在他眼前浮现。
看见鹿鸣难受,他心疼。
得到鹿鸣表扬,他开心。
担心鹿鸣生病,他着急。
。。。。。。
就在刚刚抱着鹿鸣下楼时,鹿鸣灼热的呼吸急促的喷在他的脖颈,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但是他假装淡定,因为他怕了,他逃避不敢承认。
他是喜欢上了鹿鸣吗?他的心脏从来没跳得那么快、脸也从没烧得那么热过。
之前放弃解答的难题经过这么简单的步骤便得出了答案,贺平安拒绝相信这答案是正确的。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身旁没有动静的鹿鸣,鹿鸣靠坐在一边,闭着双眼,不时咳嗽几声。
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微微颤动的睫毛贺平安都注意到了。
这些像是一颗颗□□,让贺平安想要逃离鹿鸣身边。
但是他还不能跑路。
终于挨到目的地,贺平安付过钱,背着鹿鸣进了A市第一医院。
挂号、看病、拍片子。。。。。。经过一番折腾,鹿鸣终于被确认是肺炎,和医生说明了复杂的情况,鉴于他身体特殊,明早需要办理住院。
鹿鸣挂了一个吊水后,体温终于降下来,人也渐渐睡去。
陪着他的贺平安松了口气,看看窗外,天快亮了,他打了个哈欠,坐在床边累得睡着了。
贺平安睡了几个小时,因为姿势不对,早早醒来。
鹿鸣还在睡着,眼下是一片乌青,皱着眉头,呼吸很轻。
贺平安猜想这几天他大概一直被幻肢痛折磨,没怎么睡好觉。
他静静伸个懒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觉得肚子有些饿。
悄悄跑出医院,贺平安发现今天天气特别好。
昨晚的凄风骤雨过后,放晴的天空蓝得没有一片白云,升起的太阳洒下的点点晨光穿过医院街道两旁的古朴树木,饶是他现在脑袋里装着满满的烦恼,也觉得神清气爽。
贺平安找了家干净的早餐店吃过早餐,又买了清淡的粥和馒头带给鹿鸣。
回去的路上,他直接打电话给鹿鸣的母亲谢晨,跟她说了鹿鸣生病住院的事情,让她过来办手续。
贺平安想了又想,觉得谢晨还是得知道这件事,毕竟她更懂得怎么照顾鹿鸣。
更重要的是,自己需要想清楚一些东西,现在真的不能面对鹿鸣。
☆、第 21 章
鹿鸣再次醒来时没有见到贺平安。
母亲谢晨在一边,她告诉他贺平安回学校上课去了,给他留了早餐。
这样最好,鹿鸣想。
他被转移到安静的独立病房,跟单位请病假住了二十天医院,虽然每天只是打针,但等到反复的高烧和咳嗽终于退去,已经是十月份了。
他错过了十一长假,而贺平安一直没有再出现。
甚至没有发一条信息。
这期间,鹿鸣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
熟悉的医生告诉他最近他的听力正在逐渐下降,并有可能会引起眩晕和身体的不适,提醒他注意。
他的耳朵当年被诊断为地震引发的感音神经性耳聋,由于是神经元受损,这种耳聋只能减缓却不能治愈。
出院前,鹿鸣又去见了康复中心的专家,想再咨询一下怎么减轻幻肢痛。
康复中心的老教授姓郝,有七十岁了,一头白发,却依然精神健硕。
郝教授看到鹿鸣进屋的瞬间眼神一亮,鹿鸣截肢后是在他这里做复健的,令他印象深刻,当时他知道鹿鸣是个很优秀的大男孩、遭遇地震死里逃生,希望鹿鸣能挺过这一关,好好活下去,因此一直鼓励他。
几年后再次看到鹿鸣走来他这里,步伐和正常人差不多,他颇感欣慰。
两人聊了一会儿,鹿鸣说明来意后,郝教授皱眉了。
“一般人在适应穿戴假肢后,这种幻肢痛就会逐渐消失。像你这种幻肢痛持续多年的情况很少,可以尝试一下中医针灸,或许会有效果。”
医生有明确的建议,而没有说不能治疗,这已经很好了。
又聊了几句,鹿鸣起身告辞。
郝教授似是看出了鹿鸣人生的困境,将他叫住,慢慢说了一番话。
“小伙子,好好努力别放弃,别觉得活到三十岁人生就山穷水尽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人事等着你去经历,再活个十年二十年,人生又是柳暗花明另一番景象啦。”
鹿鸣知道老教授这是在鼓励安慰自己,感激的点了点头。
离开复健中心回到病房,母亲谢晨和父亲鹿海涛已经办好出院手续、收拾了东西,等着接他回家了。
鹿鸣坐进车里,副驾驶的谢晨转身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他:“儿子,你最近瘦了,回家住几天,妈给你做好吃的补补身体?”
鹿鸣不忍心拒绝母亲的关怀,又不想让渐渐上了年纪的父母一直为自己操劳。
他低下眼睛,不想看到谢晨的失望,找了个借口:“耽误了这么久,明天要开始去上班了,还是住的离得近些方便。”
谢晨不甘心又问他:“那今天回家里吃饭吧,可以吗?”
语气竟带了几分卑微的乞求。
鹿鸣觉得心里一痛,点头答应道:“好。”
鹿鸣跟着父母进了家门,因为儿子现在不常回家,谢晨急急忙忙的脱了外衣系上围裙去厨房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