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许月抬手打断了汪旭,“她工作的社区叫什么?”
汪旭:“花禾区临潮路街道社区办事处。”
许月站起来,径直走到叶潮生的办公桌前。
叶潮生的办公桌上左一摞,右一摞,摆满了各种文件和资料,许月想找东西,一时间无从下手。
叶潮生开口指点他:“你左手那一沓翻翻,应该就在上面。”
许月一翻,果然是他要找的那份旧案汇总。
他拿着资料走回叶潮生旁边,翻了两页,指给叶潮生看:“你说巧不巧,这个烧炭自杀的案子,就在临潮路上。”
汪旭很敏感:“许老师,是哪一年?”
许月读出了年份。
汪旭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恰好就是徐静萍在社区中心工作的那几年内。
办公室里顿时沉默了下来。
汪旭挠挠头,打破这份沉默:“……可咱们也不能靠巧合来破案,这全是推论的……”
没证据。
许月摇摇头:“但这个,太巧合了,巧得让人觉得不可能仅仅是巧合。”
叶潮生点点下巴:“先查查烧炭自杀的这家人是什么情况,找档案调出来,找家属谈谈。”
“行。”汪旭点头,接下任务,继续说起徐静萍的人生轨迹,“后来她从社区离职的,开诊所和她考咨询师就是前后脚的事情。”
“她本科自考的什么专业?”叶潮生问。
汪旭看了眼笔记本,说:“心理。”
叶潮生想了想,转头看许越:“你说她学这个……”
“嗯,有点奇怪。”许月接下话,“这个领域对自考函授文凭的认可度很低,四年制的本科生一般都要读到研究生才能有一个比较满意的就业前景。她如果是为了生计,为了找份好工作去学这个,未免不太明智。”
叶潮生摇摇头:“我看她可不像是这么不明智的人。”
汪旭汇报完,差不多也到了下班的点。
叶潮生打发办公室里的人下班,自己也跟许月一前一后地从办公楼里出来。
他的车这两天送去年检,还没拿回来。
两个人在市局旁边的站台上等公交车。车来了,叶潮生投了币,拉着许月上车。
车上不算拥挤。叶潮生握住许月空着的那只手:“想什么呢?”
许月自打出了办公楼就一直没说话,蹙着眉。
许月回神,看他一眼,又转开目光,盯着车窗外,说:“凶手身上还有一点,我没想明白。”
“嗯?”叶潮生朝许月身边凑了凑,松开握着他的手,转而半揽住他的肩膀。
“你记得苗季的戒指没了吧。”许月轻声说。
“嗯。”
“你看,凶手拿走苗季的戒指,替唐兰整理房间,用苗语的视角画房树人,还把幻想代入黄慧。”许月伸出四根手指,在叶潮生眼前晃了晃,“为什么会这样呢?”
叶潮生被问住了。
这是他工作以来接手过的最没有头绪的案子,没有之一。
表面上凶手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证据,但这些细枝末节的琐碎暗示又仿佛同气连枝,组成一副巨大的图像。
“你小时候玩过过家家吗?”许月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叶潮生先是下意识摇头,随后顿了顿,又说:“……但我看我妹玩过。”
许月说:“我也是看别人玩过。以前邻居家有个小女孩,总一个人玩过家家——我们那个胡同都是男孩子,没人爱和她玩这些。她自己一个人玩,一个人演所有的角色,爸爸妈妈,还有孩子。”
“你觉得凶手也是这样?”
许月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难说。但如果是这种思路的话,之前我们对凶手的推测就大不一样了。”
他们两人站在车厢后部拉着扶手,扶手下坐着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一路听着两个年轻人嘴里嘀哩咕噜地说着什么“凶手”之类的吓人又诡异的话,抬头使劲打量一番旁边站着的两个年轻人——现在的小伙子长得都还挺俊,怎么说起话来那么吓人。
叶潮生接收到老太太不满的目光,歉意地笑了下,立刻转移了话题:“哎许老师,你说你小时候,看人家小姑娘没有玩伴那么可怜,你也不陪人家玩啊?”
许月抿了下唇,轻声说:“我小时候不跟别人玩。”
许之尧不允许——也许是怕孩子童言无忌说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只能在阳台上踩着凳子扒着窗户,看楼下的小孩成群结队地跑来跑去。
叶潮生的心轻轻地疼了一下。
他从许月的脸上,读出了混合着难堪和尴尬的复杂情绪。他发觉,每每许月提及家人,流露出的从不是对父母的怨恨,而是羞耻——耻于提及自己令人难堪的家庭和过去。
“公园路,到了——”机械女声生硬地报站。
到站了。叶潮生拉着许月下车。
从公交车站到家还有一点路。
叶潮生握着许月的手,顺着路上的人流,不快不慢地往家的方向走。
还有几天就是春节,中心区所有的行道树都被迫挂上又俗又艳的装饰物——每个节日都被拉出来示众的红灯笼,还有艳红艳红的塑料芙蓉花。
海城努力往国际大都市靠拢,但路上仍有行人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在他俩交握的手上。
叶潮生一哂,拉着许月的手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许月疑惑地扭头看他:“我不冷。”
叶潮生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咱们回家,晚上吃面吧。”
旧的家不好,没关系。丢了它,这里还有一个新的家。
…………
许月站在半开的冰箱前发呆。
叶潮生带着手套从后面绕过来:“想什么呢?”
许月冲着冰箱微抬下巴:“这冰箱你们清理过吗?”
大清早一上班,叶潮生带人再次来到苗季家,复勘现场。
叶潮生探头一看——这冰箱有些年头,内壁都黄了,照明灯也一闪一闪地跳,预告自己寿将不长。
冰箱里只有两瓶酱料,看瓶口也是久不曾被人打开的样子。其余便是空荡荡的玻璃隔板,上头还黏着不知名的污渍液体。
“应该没有吧,我记得当时来的时候好像就这样……”叶潮生不很确定,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和电话那边确认过,他口气肯定地说:“他们说进现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怎么了?”
许月想起叶潮生家塞得满满当当的冰箱,说:“有点奇怪吧,一般人家里的冰箱怎么也该有点日常吃的东西吧。”
叶潮生四处打量了一下:“垃圾桶也是空的,什么垃圾都没有,都被凶手带走了?等下……”
他再次摸出手机拨出去:“喂,是我——帮我看一下苗家四口人的尸检,看胃内容物。”
过了一会,叶潮生打开免提,蒋欢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处清晰地传出来:“黄慧的胃内完全排空,苗语的,还有一些残存的硬质蔬菜纤维。唐兰……唐兰胃内食物呈乳糜状,部分进入十二指肠,有未消化掉的青菜;苗季——他胃内还有大量未消化的食物,豆腐,米饭,还有青菜。”
叶潮生挂了电话,看着许月:“也就是说,从黄慧被害,到苗季被害的这几天内,凶手还给他们提供了饮食。”
许月“唔”了一声:“外面餐馆买的,外卖送上门的,或是……”许月环顾四周,“你说,假如考虑到凶手角色扮演的爱好,他会不会幻想自己是唐兰,然后去买菜做饭?”
唐小池踢踢哒哒地从外面进来,摇摇手里的本子:“邻居说唐兰不做饭——”
厨房门口的两个人齐齐地回头看他。
唐小池说:“我刚才在楼下看到旁边有个卖菜的小店,就进去溜了一圈,想看能不能打听出来点什么,刚好遇上一楼那个大娘。她说从来没见过唐兰买菜,这家人不是叫外卖,就是吃泡面。”
许月有些奇怪:“她怎么连人家吃泡面都知道?”
“许老师,一看你就是没跟这帮人打过交道。” 唐小池给他解释,“以前我家院里就有这么群老太太,嘿,搁战争年代那也得是特|务中的精英啊。成天没事就坐门口盯着看,谁家几点出门上班,几点孩子放学回家,一周买几次菜,周末一家人出不出去玩,她们门儿清。嚯,那家伙,跟个摄像头也差不多了。”
叶潮生径直走进厨房,伸手在抽油烟机底下摸了一把,果然摸到一点油渍。他伸到鼻子底下闻了一下,并没有油脂氧化后的那股奇怪味道。
“这抽油烟机最近才用过。”叶潮生说着,几下就拆下了油烟机下的油盒。油盒看着很干净,对着光仔细观察才能看到底部附着一层薄薄的透明油渍。
叶潮生下结论:“使用频率很低。”
和唐小池从一楼老太太那里获得的信息都能对得上。
回了办公室,叶潮生问清洛阳还泡在技术部,转身下楼去找洛阳。
洛阳这两天都泡在技术部里和那些小年轻一起看监控。
叶潮生推门进去,差点被满屋子的烟味呛出眼泪来。他二话不说,走到窗前一把拉开合得一条缝都不露的帘子,打开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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