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潮生心里一动,许月的毕业证……
许月的导师袁老是业内的专家,但他的脸面也还没大到能让一个肄业研究生进海公大教课的地步。许月能进海公大教书,必然是有毕业证和学位证的。
叶潮生打开电脑翻出了那份许月的学籍档案,那天许之尧的事炸得他根本没顾得上看完。档案的补充材料应该都在最后。他挪动鼠标一口气拉到了末页,果然许月在一年前通过答辩,拿到了毕业证和学位,毕业论文题目《犯罪行为的学习机制研究》。
叶潮生关掉文档,打开学术论文检索网站。
一个秘密不论被包裹得多么严密,都存在一个能被掀起来的角。
蒋欢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叶潮生刚把许月的论文看了一半。
“叶队,我们买了点零食玩具以探望的名义穿着制服进去转了一圈。一共见到十四个孩子,十一个女孩三个男孩。三个男孩约莫四五岁的样子,女孩子看起来年龄大一点。其中有两三个女孩还看起来有点智力残疾,三个有身体残疾,其它的重大疾病我们没看出来。”
饶城那边重男轻女,福利院里女孩多也算正常。
蒋欢继续说:“我们没跟孩子搭上什么话,那个副院长一直跟着我们。外加这些孩子好像都怕生,和她们说话不是躲就是沉默,不过我有点怀疑这可能不是全部的孩子。”
“怎么说?”叶潮生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户点起一支烟。
“他们福利院后门和厨房挨着的,我和马副队绕到后面偷偷看了一下。正好是孩子吃饭时间,他们摆出来的碗我没来得及数清楚,但绝不止十四副,我估摸着至少有二十副碗筷。”蒋欢语速飞快。
叶潮生吐出一口气:“知道了。你们在那边再等半天,确定没事就明天回来吧。”
他挂了电话,抽完一根烟,关上窗,走出小办公室:“汪旭,查查民政局登记的启明福利院里的孩子一共多少个。”
汪旭应了一声,登入户籍系统,片刻后抬头说:“叶队,户籍登记在册的一共十五个孩子。”
叶潮生站在小办公室门口:“十五个?你把名字和照片整理出来发给蒋欢,叫她对照确认一下。”
许月从卷宗中抬首正要说什么,目光忽然被一侧挂着现场照片的软木板吸引住。他盯着板子看了几秒,继而站起来走过去,站在板子前仔细端详。
“发现什么东西了?”叶潮生问。
许月没说话,只盯着其中一张照片。叶潮生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照片上是苗家客厅和厨房连接处的一小块地方,被设计成了餐厅。餐厅里摆着一张恰好只容四人的方桌,方桌后面是一台单开门的冰箱。像所有的普通人家一样,冰箱上吸着几个冰箱贴,贴着几张外卖单子,票据,以及一幅画。
许月抬手在那张照片上敲了敲:“能放大这个吗?”
汪旭调出照片的电子版,在显示屏上放大。
画中左侧是一座二层小房,房子后面有一颗树冠巨大的树,房前站着四个人,爸爸妈妈站两边,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站中间。画面底部还有一条小路,右边还有一条小溪,溪边又画了一棵茂盛的树。在画纸的一角写着还算工整的三个字——“一家人”。
画画的人看起来并不擅长绘画。人物粗糙不成比例,房屋和树木的线条歪扭,但构图和空间感却很不错。整个画面结构远近分明,井然有序。用色鲜明,绿树红房青水。唯有四个歪歪扭扭的小人站在中间,大大的笑脸陡增了一丝诡异。
许月盯着看了一会,折身走回桌前从苗语的咨询资料中翻出了另一张纸,挂在软木板上。
这也是一幅画。只是这一幅远不如刚才那幅有意趣,像是儿童随手胡乱涂鸦的游戏之作。画中只有三个非常简单歪扭的小人,右边画着一颗树,左边是一间房子。
五根线条组成了一个“介”字状的歪斜房屋,房屋像随时要塌掉。房屋右顶上的烟囱细长,比例怪异。
树是一颗非常潦草的树,树冠线条混乱像经历过狂风摧残。树干是一条细线,看起来随时会拦腰断掉。
三个小人站在房和树之间,相互之间没有肢体接触。脸上只有用圆圈表示的眼睛。
整幅画用的是黑色线条,没有上色。画中的元素都挤在纸面中央,画纸四角留下许多空白。左上角写了三个字——“我的家”。
办公室里的人都凑了过来。
“这一幅是苗季在徐静萍的诊室里画的。”许月指着软木板上的画,“心理咨询中常见的房树人分析,指定绘画主题,由咨询对象随意表达。和沙盘游戏一样,是了解咨询对象精神世界的一种方式。小汪,麻烦你把放大部分的照片打印出来。”
汪旭点点鼠标,办公室一角的打印机吐出一张纸。
许月将现场这副和苗语咨询资料的画并排挂在了一起:“这个‘家’字和‘的’,是不是很像同一人写的?间架结构相似,末尾的这一捺收笔都是向内勾的。”
叶潮生仔细对比了一下,说:“我一会就叫人送去做笔迹鉴定。”
许月侧头冲叶潮生眨眨眼,轻声说了句“好”,继而指着苗语咨询中的画正色道:“一般来说我们认为树干投射了和父母的关系,树冠则投射了自我意志的表达。孱弱的树干,说明在苗语对自己的父母的评价和认同感或许非常低,关系纽带薄弱。而线条混乱的树冠可能意味着他对自己的价值,自我存在的意义混乱。房屋通常象征家庭,画中的房子没有门窗,只有一个细长的烟囱。家庭在苗语心中是什么样的,可见一斑。”
“三个小人,代表了一家三口。大头小身比例失衡,往往出现在儿童画中。但苗语已经十七岁了,我们对这种表达有另一种解读——他对自我的极度矮化。画中的人只有眼睛没有面部表情,不自信,逃避现实,回避情感表达。”
“苗语在这幅画中所表现出来的信息,和徐静萍的诊断基本是一致的。”许月说,“双向患者通常会感觉内向,经常自卑,自我估值低,同时因为疾病而难以被理解认可。”
他的目光转向另一幅:“但这一副……”
“忽略掉画上的题字,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人画的。”汪旭插嘴。
许月抱起胳膊对着两幅画思考许久:“不,恐怕是一个人。这里,还有这里,”他指着两幅画中小人的眼睛和手脚,“起笔收笔,线条,结构,都非常相似。这个应该是可以做鉴定的吧?”他说着看向叶潮生,对方点点头。
“这幅画,”许月点点那副构图用色都非常用心的画,“……这幅画不是出自苗语的本意。”
☆、玩偶之家 十四
“这幅画,边界清晰说明画画的人有非常强烈的原则和是非意识;有门有窗的二层小房描绘精细说明绘画者对家庭的认知和感受是细腻美好的,他对自己的家庭有很高的评价和期许;树木投射出稳定的亲子关系,粗壮的树干意味着安全感,支持和保护;小路和溪流通常不是房树人测试中被指定的基本元素,它们的出现往往包含了更多正面的意义,比如绘画者生活丰富,情感细腻,人际关系积极,对未来有相当的期许等等。另外这幅画的用色非常保守。绿树红房青水,都是最普通的上色,绘画者可能是个相对保守的人。”
许月顿了顿:“整幅画中唯一不和谐的是这四个人物。人物没有动态活动,画面没有故事性。四个小人虽然是笑得表情,但从我的角度看不出欢乐。”
“表面来看,绘画者应该是一个家庭和睦,亲子关系良好,情感丰富,同时有一定正义感和社会价值的人。不过——”许月话锋一转,“这一切的猜测都没有考虑绘画者的身份。”
许月点了点画中的四个小人,“叶队要尽快安排笔迹鉴定。”
“如果能确认两幅画都是苗语画的话……”叶潮生锁着眉头,“苗语怎么会画四个人?”
——明明他们家只有三口人。
叶潮生叫人取下软木板上的两幅画,送去做鉴定。
许月走到他旁边,压低声音:“如果两幅画都是苗语画的,冰箱上的画恐怕和凶手会有某种联系。”
叶潮生闻声侧头,看了他几秒,说:“你觉得这幅画是凶手指导苗语画的?”
“这幅画下笔线条还算流畅,说明画画的人心情平静。搞不好苗家人和凶手是认识的。”许月说。
叶潮生不大认同:“如果凶手认识苗季一家,就该知道苗家是一家三口,他指导苗季画一幅四个人的图用意何在?”
他自己说罢,又摇摇头:“一切等笔迹鉴定出来再说吧。”
许月张口还想说点什么,被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
叶潮生用眼神示意他稍等,接起电话。
蒋欢的声音几乎要冲出手机听筒了:“叶队!你发给我的资料对不上!”
叶潮生皱眉:“你稍等。”他打开免提,走到汪旭的工位前,“小汪,把启明福利院的孩子的户籍信息调出——蒋欢,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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