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小交警扫了一眼叶潮生的工作证,态度一点没客气:“市局的同志不知道交通事故不能围观吗?”他翻个白眼,“改天我跟我们领导建议一下,给你们市局同志也上一上交通安全讲座。”
他不耐烦地挥手赶人:“行了赶紧开走吧,别在这看了。”
“叶队……”蒋欢凑过来,一脸犹豫,“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叶潮生抬头往那边望了一眼,医护人员正把孩子往救护车上推,肇事的男子站在旁边跟另一个交警说话,一脸急色。
叶潮生收回目光:“我们先走,别在这碍事。”
蒋欢跟着叶潮生往车那边走,一面急急说道:“刚才那孩子被撞了,结果一听警察来了孩子也不要了,拔腿就跑了……你说不会是人贩子拐卖的吧?”
叶潮生没吭声,发动了车,按照交警的指示调转车头,下了辅路,缓缓驶入了高架辅路下的一条单行道。
按照流程,报案人到辖区派出所报案,派出所立案,查证后转到区分局,再由区分局视视案情严重程度来决定是否移交到市局刑侦队。
换而言之,此时此刻,即便是真的拐卖,身为市局刑侦队队长的叶潮生叶也不能去做什么。
他既不能立刻打电话到调度中心查事发地的监控来追踪那个逃跑的女人,也不能就此带着刑侦队埋头苦挖来龙去脉。
他敢伸出手僭越地管一管,回头廖局就能把他伸出来的那只手给剁了。
蒋欢约摸意会出了叶潮生沉默背后的含义,也不再说话。两个人沉默着回到市局。
反正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今夜围观的人们就会忘记这个孩子,奔赴新的明天。
☆、寄居蟹 二十六
叶潮生回了办公室,小汪和许月两个留守儿童还坚守在市局里。
“今天只能这样了,”叶潮生敲敲桌面,“都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小汪应了一声,又在键盘上敲了两下,这才关掉电脑,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包站起来,“那叶队我先走了。”
许月也跟着了站起来,不自在捋了捋衣服:“那我也走了。星期一早上我有课,我下午过来。”
说完,他胡乱地抓起自己的包,就要往门边走。
“许老师,”叶潮生出声,“你走前先把外套还给我吧?”
许月脚下一顿,这才想起身上保暖物的归属权并不在他。他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地扒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没有递给叶潮生,反而舍近求远地走到门边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又拿起自己的外套往身上穿。
叶潮生掂了掂手里的钥匙,抬脚走到许月身旁,伸手又取下那件刚刚被人挂上去的外套。
外套上还留有余温,莫名有些暧昧。
叶潮生换下自己身上的从门口值班室里要的棉大衣,一把拉住已经半个身子凑到门边的许月:“我送你回去。”
蒋欢跑去二楼上厕所,出来的时候还跟小汪打了个照面。她走回三楼的办公室,正要推门,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要说市局办公楼的隔音,做得实在是不怎么样。蒋欢站在门边,把里面人说话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用你送。”男声温润,“叶队你也熬了两天,赶紧回去休息吧。”
另一个人发出一声嗤笑:“你这会不喊阿生了?”
这是他们叶队的声音。
蒋欢屏住呼吸,内心却像是迁徙季节狂奔过千万匹角马的东非大草原。
妈呀,她这是听了个什么墙角啊!
里面的人似乎靠着门板挪动了一下,身上的金属饰物擦到铁门,发出噪耳的声响。
“你别闹,这是办公室,随时都有人会过来。等这个案子结了,我们私下再说,行不行?”
蒋欢蹑手蹑脚地从门边退开。她为难地站在楼道里,心里盘算着,要不还是去门口值班室呆一会吧?不然等会叶队推门一出来,那得多尴尬,跟她故意听墙角似的。
虽然,她真的挺想听下去的。
“你想的美,”叶潮生的声音再度扬起来,“你这回自己撞到我手里,还想跑?你试试?”
蒋欢再次往黑黢黢地楼道里后退了几步,像个误闯了杀人现场的小偷,企图悄无声音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惜天不遂人愿。
就在她欢转身的瞬间,“哐”一声巨响,楼道的灯应声大亮。
市局的办公室楼是九十年代盖的,千禧年的时候外部翻新了一次,一零年的时候又把内部翻新了一次,但总体还是保留了大部分还能正常使用的零件,比如各个办公室的门。
这是一种如今已经销声匿迹,很难再见得到的老式铁门。里面一道门,外面还有配有一道铁条铸的防盗门。外面这道防盗门是常年不锁的,连锁条都被拉进锁子里面,平时都是虚掩。
刑侦队的人从外面开门通常是伸手穿过防盗门的铁条直接把里面的门拉开。从里面开门也是直接一推,把两道门一起推开。
许月被叶潮生一句句逼得急了,慌乱中想要推门夺路而逃。他还不熟悉刑侦队办公室,只伸手一推,里外两道门重重地撞在一起,“哐”地一声,又分别弹开。
楼道里的声控感应灯亮了。
猫着身子像个贼一样站在不远处的蒋欢,脸红得像被恶霸调戏过的小媳妇的许月,以及恶霸本霸叶潮生,在这明亮又安静的楼道里,相会了。
蒋欢发出一声干笑,撂下一句“叶队你们忙啊我去值班室看看小王”,跑了。
叶潮生低头要笑不笑地看着许月:“许老师,走吧。”
☆、寄居蟹 二十七
许月坐在车里,窗外的树木路灯还有招牌五颜六色的店铺飞快地向后退去。城市的夜晚渐入佳境,灯红酒绿亟待开场。
他悄悄抬眼端详正在开车的男人。
叶潮生眉眼生得精致。睫毛长而卷,眼窝深邃。他有一双桃花眼,从内眼开始线条流畅地画向眼尾,直到瞳孔的后方,才略略向下收住,勾出带着一分冷厉的弧度。
叶潮生十八岁的时候,这双眼笑起来会乖顺地弯起,像只被人捋顺了毛,眯起眼轻轻打呼的猫。现在约莫只有瞪人翻白眼还做的熟练。
不过叶潮生刚上大学的时候,也没现在这么好看。所谓一白遮百丑,其实反过来也是一样的。他那时活像个刚从哪个坑里修炼成精的黑土豆。许月后来才知道那是他跑到黄土高原上干了两个月体力活的结果。
他是什么时候长成了现在这副英俊是很英俊,但是棱角锋利的样子呢?在那些他没有参与的时间里,叶潮生被打磨成了他不熟悉的样子
他现在有爱人吗?自己离开以后他有难过很久吗?他有没有又喜欢上别人然后发现和自己在一起也不过如此?
许月盯着叶潮生的侧脸,不知不觉地走神。
其实叶潮生后来脱非入欧也只用半年而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留在他脑海里最深的印象,还是叶潮生黑脸白牙笑得毫无顾忌的样子。
红灯,叶潮生踩下刹车,头也不回:“好看吗?”
许月飞快地扭过头,舔舔嘴唇,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交通信号灯跳动一下,由红转绿。叶潮生无声地哂笑,踩下油门。
许月还没找房子,住在海城公安大学的教师宿舍里。
教师宿舍有门卫,进出总有人盯着。老师也是人,七情六欲一样不差,总不好将私生活亮白白地拿出来给人看。
出于为人师表的考虑,大部分青年教师都会在工作稳定后选择出去租房。这楼就这么半空了下来,晚上只零落地亮着几盏灯。
叶潮生来海公大做过几次报告,还算熟。轻车熟路地把车停在了离教师宿舍最近的海公大东门,熄了火,拿起钥匙就要下车。
许月这才察觉出他的意图,慌忙拉住他:“叶队,你别下去了,我回去了。”
叶潮生低下头看一眼许月拉着自己的手,男人的手指修长而白,手背上一点点的痕迹,在车里昏黄的灯下看不分明。再抬起头,他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喊我阿生。”
许月收回手,作势就要下去:“我要回去了。辛苦你送我。”
“咔哒”,叶潮生按下中控锁,“师兄,这么些天了,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许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指甲圆润,指节不粗不细,如果能忽略掉他手背上星星点点大大小小的疤痕的话。
“阿生,我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他缓缓地开口,无形中仿佛有什么重若千钧的东西压得他抬不起头,“当年我离开是不得已的,也是自愿的。没给你留句话是我的错,但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到如今,我只能说一句迟来的对不起。”
他说罢,深吸一口气,伸手掀了副驾驶的车锁,自顾自地开门下了车。
从他说完第一句话起,叶潮生便在胸口压着一口气。这口气随着许月的话,一字一涨。及至许月下车,叶潮生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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