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随着年轻人的肩膀微微颤抖,严旭明看不到他的表情,起初还在想,是不是听错了,他在自慰。但那不是愉悦的声音,支离破碎,听得人心脏都揪起来。
吴煜是刻意背对他的,可能一直醒着,等到他睡着了,才去收拾自己的情绪。即使这样,也还是很谨慎,把声音压得好低好低,如果不是夜那样静,严旭明对他又那样了解,根本不会察觉。
他终于醒悟,吴煜只是在故作轻松。当然了,他失去了那么多,几乎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不惶恐?
年轻人从来不提他的父母,或者关于家乡的任何事情,严旭明跟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也没见有亲戚什么的联系他,似乎他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严旭明猜,他可能已经跟那边彻底决裂了。这个小小的窝,是他在世界上最后的容身之地。可是,就连仅剩的这么一点空间,都变得不再安全。
看见一只蟑螂,就意味着还藏着一万只。
严旭明不在的时候,他可能已经哭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他展现出来的笑容是堆积在无数眼泪上的。揭开那层皮,底下是累累的伤痕。
吴煜在保护他。
严旭明一直以为在他们的关系中,他是更强大的那一方,但其实,他没有为吴煜带来什么,除了麻烦。
他一动不动的躺着,听年轻人低声哽咽,胸口阵阵刺痛,心像风化的石头,逐渐剥落成碎片。
还记得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吴煜笑点好低,讲什么都哈哈哈,那么快乐的人,现在却在哭,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严旭明感觉自己像蚂蝗、臭虫一类的东西,寄生在年轻人身上,吸收活力,把他也拖进自己所处的恶臭的深渊里。
太恶心了。他太恶心了。
从里到外,这具肮脏的人类躯壳令他想吐。
严旭明从床上坐起。
吴煜吃了一惊,匆忙擦干泪水,“严老师?”
严旭明一件一件的往身上套衣服,吴煜跟着他爬起来,“这么晚了,你去哪里啊,严老师?”
严旭明没理他,自顾自的穿戴整齐,年轻人似乎猜到他的心思,开始慌了,“您别走,严老师,是我不对,我再也不吵您了。”
严旭明不想看到他这么卑微的样子。为了他,不值得。年轻人拉住他的外套,他干脆不要了,放开手,便就走掉。
这下吴煜真的惊慌失措,浑身只穿着内裤,连鞋也顾不上换,光脚追进过道里。
“严老师,求求您,您别不要我!”他的声音异样高亢,像即将绷断的线。
严旭明低着头,根本不朝他看,大步流星走下楼梯。车就停在路边,他打开锁,坐进去,机械化的系安全带、松手刹、发动引擎。
吴煜仍然跟随着他,脸上满是泪水,拍打窗户恳求他不要走,叫严老师、叫他名字,甚至连老公都叫出来了。
严旭明觉得他们挺搞笑,两个大男人,在公共场合,拉拉扯扯,有一个还光着身子,还叫老公,楼上楼下的见到,岂不笑死。
车子缓缓起步,他克制自己紧盯面前漆黑的路面,不去看窗外。
人哪有汽车快,吴煜渐渐被甩在了后面,仍然跟着车子在跑,声嘶力竭地呼唤他,说只要严旭明留下,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严旭明并不想让他做什么,只想让他做自己,回到原来那个自在随性、乐呵呵的大孩子。
他开远了,再也追不上了。
严旭明隐约听见一声绝望的嚎哭,终于忍不住看了一眼后视镜。蒙蒙细雨中,吴煜蹲下去,像被揉皱的纸,蜷缩成团,赤裸的身体在夜里白的刺眼。
或许在极端的痛苦面前,人反而会变得麻木,严旭明很平静,一点感觉都没有。
车子转出小区,再也看不见年轻人的影子了,马路一片空旷,空旷而漫长。
人心的自愈能力也很强,过段时间,吴煜就会忘记痛苦,忘了他,他会遇到新的对象,没有严旭明这么复杂不堪的历史,更年轻、更干净,和他更相配的人。
就让严旭明这截没用的残肢,从他身上彻底脱落吧。
他拨通陈锦如的电话。
铃声过后,传来女人倦懒的声音,“又发什么神经?”
对了,又是凌晨,他又忘了,人家在睡觉呢。
“我跟吴煜分了,你别再去找他麻烦。否则……”
严旭明没想好拿什么威胁对方,但可能因为他的语气阴沉得可怕,陈锦如的瞌睡又没醒完全,竟然只哦了一声。
严旭明断舍离的功夫可算是炉火纯青了吧。
他一直开到家。
这房子平时都空置着,没什么人气,冷冰冰的,像一间豪华囚室。
经过穿衣镜时,他发现他的衬衣扣错了,刚才黑灯瞎火的,没看清。他解开扣子,重新扣。
胸口的吻痕还在,那一点红色,像一支隐形的箭穿透心脏渗出的血。
严旭明停下来,看着它,回忆起吴煜的嘴唇,眼睛蓦地模糊了。
第33章
厌世-33
严旭明离开的头几天,吴煜打了很多电话,通常在深夜。他一个都没接,任凭尖锐的铃声在心上切割,自己停止。
吴煜还发了许多信息,长篇大论,他没读,也没删,存在手机里。其实平常严旭明有点强迫症,见不得新消息的提示数字,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住的。
过了段时间,或许死心了吧,年轻人再没联系他,彻底消失。
前妻解除禁令,严旭明终于可以去见女儿,但他却不想去,只是每个月按时将抚养费打给对方。他害怕女儿会问,吴叔叔怎么样了,他没法交代,他懦弱的从吴煜身边逃走,答应人家的事情一件也未做到。
回归到沉闷的循环当中,他重新封闭起来,像是某种自我惩罚。
元旦妈妈叫他去吃午饭,让他把吴煜和女儿也带去。严旭明一直没告诉父母,他们已经分开,这下瞒不住了。他终于去接女儿,希望碍着小孩在场,妈妈不会过于纠缠这件事情。
陈楚衣跟他插科打诨毫无顾忌的,今天却格外静默。肯定在怪他,严旭明想,没什么好辩解的,这确实是他的不对。
“小吴呢?”到了父母家,妈妈见年轻人没跟他们一起来,随口问。
“我没叫他。”严旭明说。
妈妈正要责怪,看他表情,自己悟到了,感到迷惑。她对吴煜接触不多,但不久之前,他们都那样要好。她把原因归结于性别,严旭明一直喜欢女孩子,可能之前心血来潮,想尝试点新鲜花样,现在劲头过去,就腻了。
“我就说嘛,两个男人,怎么过得长?你从小就是这样,什么新潮玩什么,都这么大了,还是定不下心……”
严旭明张了张口,想说不是的,他放弃吴煜,是不得已的选择,可是说了又能怎么样,有什么意义?他闭上嘴,听妈妈念叨。
餐桌上气氛沉闷,没人喝酒,也没人聊天,只是妈妈偶尔敦促他们夹菜。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又坐了一会,严旭明给父母道别,陪女儿走下楼。
“要不要去逛街?”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给女儿买新衣裳。
“好。”
他们去到商业街。陈楚衣似乎心情欠佳,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平常都是自己看,今天还要严旭明提醒她试这个试那个。直到天黑,几乎把所有店都逛遍,终于挑中了一件外套。
严旭明排队买单,掏出钱夹,他突然想到,这是去年吴煜送给他的元旦礼物。透过柔软的皮革,好像重又触到年轻人的手指,一阵恍惚,陷入深深的怀念当中。
“爸爸、爸爸……”
陈楚衣叫他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营业员已经将衣服包装妥当,他匆忙收拾情绪,把帐结了。
户外广场上矗立着高大的圣诞树,灯光璀璨。
“拍照?”严旭明征求女儿的意见。
陈楚衣点点头。
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挤进人潮,占到栏杆边的位置,招呼女儿上前,回头一看,陈楚衣透过来往的行人望着他,眼里噙满泪水。
“怎么了?”严旭明赶回女孩身边,拿手帕给她擦。
“爸爸,对不起……”陈楚衣搂住他的脖子,哭得更厉害了。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都是因为我,你和吴叔叔才……”女孩边抹泪边说,“我看你的样子,感觉你好难过……”
就这么显而易见吗?连个小孩子都看得出来。严旭明还以为他很善于掩饰。
他抚摸女孩的背脊,“别想些乱七八糟的,这种事情爸爸经历多了,不会难过的。”
“真的吗?吴叔叔也不难过吗?”
严旭明想到他离开的那个雨夜,吴煜绝望的样子,喉头酸苦,做了几个深呼吸,平静下来,挤出一个笑容,“他也是大人,大人都很坚强,不会难过的。”
陈楚衣接受了他的说法,吸了吸鼻子,“大人都好狠心哦。”
送走女儿,严旭明的心情差到极点,觉得自己简直一无是处,居然让女儿反过来担心他。他把车丢在路边,怕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
夜深了,街上渐渐空寂,他沐浴着凛冽的寒风,漫无目的的游荡,走着走着,回到了培训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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