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细蔷眉头一皱,不太想听周父接下来的话。
周父慢慢讲了下去:“你私生活乱,没个定性,讨厌负责,生了楚衡就不乐意管,还不乐意别人帮你管,觉得是要安排你了,不自在。”
他语气里有淡淡的后悔:“这件事我随了你,做了个好爸爸,没做个好外公。但是今天这事我得问问你。楚家为了楚衡谈恋爱把他关起来,就这么件事,你为什么这么上火?”
周细蔷眉头皱紧,下意识就想掏出烟来抽。拿烟的时候目光扫过周父满是皱纹的脸,手一松,烟又放了回去。
她举棋不定,仿佛回到了命运不在自己手里掌握的少女时光。
那时她快活的像只花蝴蝶,肆意挥霍着青春和美丽,在最懵懂的年纪里和最迷人的诱惑碰撞出翻天覆地的火花。
毫不怀疑自己的洋溢着青春的魅力,毫不珍惜那些和酒精混合到一起的的爱,对未来不但无畏,而且无知。
以周细蔷这样洒脱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纵情欢乐是很爽没错,那也得是因为她投了个好胎。
无论她如何堕落,只要不吸毒不犯法,总有资本让她回头。
如果只是个小家庭的女孩,或许就在那些迷乱的夜晚中彻底堕落到黑暗里了。
周细蔷被自己的家世救了一把,这家世又为她带来一场婚姻,带来了她梦里的良人。猝不及防地用一缕清泉洗去了她眼里的乱花。
只可惜楚云亭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却是个不爱美人的君子。
周细蔷自尊受挫,便以更疯狂的方式报复回去。
所以她爱上了楚云亭,却怀了别人的孩子。
周细蔷低下头,表情隐在了阴影里。
“您再给我点时间吧。”周细蔷说,“再过段时间,我就都告诉您。
周父离开了小花园,周细蔷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玩一根烟。
她发了一会呆,决定自己去见一眼谢棠。
只是这一次,没有楚衡在一边了。
熟门熟路地沿着导航走,周细蔷一路上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
她这辈子潇洒,只有在这件事上害怕。连带着她也害怕楚家和楚战骁。
其实事情就算败露了又有什么呢?周家和楚家的一些往来也不会说断就断,楚战骁那个人在这种事上从来都是一码归一码,绝不会徇私。
只是楚衡可能拿不到楚家的遗产了。
周细蔷烦恼的想。
她觉得自己不能算是不爱楚衡,她只是更爱自己而已。
她下意识地用没拿方向盘的那只手抚住了自己腹部。
当年生楚衡的时候,出了医疗事故,引起了一侧的肾脏衰竭。
楚衡刚一落地,她就赔了颗肾给他。
这样她怎么爱他呢?
她是娇养着长大的,多少好东西捧在她眼前也未必愿意看一眼,亏那更是一点都不肯吃的。结果为了个连亲爹都不太知道是谁的孩子,付出这么大代价。
这之后连带着产后抑郁,通乳之类让人觉得难受的事,她出院以后,回到周家和她爸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孩子我不想管了。
一个刚出生没几天的毛孩子和自己一直看大的闺女,周父的选择显而易见。
这么多年和楚衡不远不近的处着,有时候周细蔷也会母爱泛滥,想要体验母慈子孝一把。买很多也不知道楚衡喜欢不喜欢的玩意,一股脑的送给她。
养条狗你成天不喂吃的它也不认你,何况是更加麻烦敏感的人类小孩。
楚衡当然不领情。
这样一次两次的,周细蔷就觉得麻烦了。
也许像是电视剧或是电影里演的那样,她能付出更多,让楚衡感受到爱,他们还能够冰释前嫌。但是那多麻烦啊。
碰了几次壁的周细蔷觉得,果然还是专心过自己的日子舒坦。
至于孩子,她赔上颗肾,再加上周楚两家的财富,怎么也算对得起他。
反正她是没那个勇气和觉悟去再生个小的,这么多东西都留给楚衡,他也该满足了。
直到今天。
周细蔷不知道是自己老了还是变得软弱了,她是真的发慌。
她害怕楚战骁其实是发现了楚衡身世的秘密。
她想起楚战骁那些雷霆手段就心里发寒,那老头已经90岁了,没几天好活,他要是真的想鱼死网破,到时候枪毙了也不算提前见阎王,但是楚衡才25岁。
和她当年一样的年纪。
周细蔷心里发慌,在市区开车压着限速,几乎马上要飙起来,总算是在交规限制的边缘赶到了谢棠的住处。
她在楼下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一定要做出好妈妈的样子来,跟对方好好商量,看怎么把楚衡弄出来,两个人一起打包出国躲一阵子楚战骁。
就楚衡对谢棠那个样子,如果谢棠要留在国内,楚衡绝对铁了心不出去的。
她这个做妈的是没那个本事照顾这孩子了,这么多年她也不指望楚衡听她的。只好求到孩子情人这里。
过个一年两年的,等楚家那边易了主,往后就再没什么麻烦。
她打算好,上楼去敲门。
敲了半天,里头才有一点慢吞吞的动静,周细蔷准备好一个最为温柔标志的笑容挂在脸上,就等着谢棠开门,先用笑容表达诚心。
谢茹文起来开门,她昨天晚上把谢棠爱人的那些日记本又看了一遍,睡的晚,此刻也没有洗漱干净。
这屋子她住了两个多星期,也没人上门来找谢棠,她以为是谢棠回来有什么事。
门打开,谢茹文猝不及防地和周细蔷的精致笑容撞在一起。
周细蔷脸都僵了,她在微微地错愕之后,看着面前的女人,突然感到了一阵让她心神不宁的熟悉感。
谢茹文呢。
她在看到周细蔷的那一秒钟,脑子里就炸成了烟花。
往事如洪水滚滚而来,定格在一个又一个把她切割成碎片的画面里。
那画面里,楚云亭一袭西装温文尔雅,手挽着另一个人,白纱捧花。
啊。
是她。
就是她。
楚云亭是什么时候从自己身边消失不见的呢?
一开始说是出差,一天两天的。
楚云亭说这个的时候脸上还布满歉意,因为刚好碰上自己预产期了。
谢茹文住着院,在病床上看他,大度地说你去吧,你要赶不上,孩子名我就自己取了。
楚云亭在一边笑,答应说好。
然后他就真的没回来。
那是过了很久以后,谢茹文出了月子,疯了似的去单位查楚云亭的去向,只得到一个语焉不详湖城。
她去了,把谢棠交给母亲,自己一个人买了火车票,坐了一天一夜去湖城找楚云亭。
湖城那么大,她下了火车,看着满目陌生的街景,局促地连话都不敢说。最后还是跟着火车站引导的人,才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她年轻,身上没什么钱,只好每天买个馒头就一点点清水。
她不知道她要呆多久。
楚云亭出差的单位,和相关的联络公司她都找了一圈,皆是查无此人。
谢茹文在湖城呆了一星期,呆的几乎绝望,她在新的一天醒来的时候,想到她还可以报警。
她把自己收拾好,下楼去问最近的派出所在哪。
就这么问话的功夫,她就见着楚云亭了。
在旅店前台的电视上,楚云亭穿着西装,挽着另一个女人。
这是一场婚礼。
谢茹文觉得自己疯了,楚云亭怎么能出现在那里呢?他不是失踪了吗?
前台的人正在给她找地址,注意到她在看电视,笑着给她解释。
这是楚家少爷和周家小姐的婚礼啦,排面很大,地方台都有直播。
谢茹文低头看前台,宛若游魂地开口问他:“楚家的少爷,叫什么名字?”
“啊?楚云亭吧,报纸上写的是这个。”前台的人回答她。
谢茹文最后在湖城呆了两天,就买了返程的火车票。
她带着一腔的怒火和被背叛的痛苦,回到家里,她妈妈正在带谢棠,看到她这样吓了一大跳。
歇都没歇,也看都没看一眼谢棠,谢茹文进家那分钟开始就在翻箱倒柜地找结婚证。
她和楚云亭登记了的,有证书。楚云亭不能抛下她娶别人,她要去告他重婚。
谢茹文妈妈在旁边半带尴尬地问她找什么,谢茹文语焉不详地说了声证件。
谁知道谢茹文的妈妈更加尴尬,支支吾吾地说前两天有人来收废报纸什么的,她就把家里头放着的那堆卖了。
谢茹文的脸一下子刷白。
证找不到了,还可以补办。
谢茹文第二天就去了她们登记的民政局,要求重新领证书。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面露苦色地告诉他,因为国有工厂归入地方改制,她们最近在整理文件,有部分档案丢失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联网,纸质档案就是唯一的证据。
谢茹文等了两个月,民政局告诉她,她和楚云亭的档案文件找不到了,只能重新登记。
重新登记需要楚云亭到场,他却已经和别人结婚了。
谢茹文抱着刚刚出生两个多月的谢棠,就这样变成了未婚先孕的单亲妈妈。
此时此刻,谢茹文看到周细蔷出现在她眼前。那张她痛恨的脸就这样再一次闯进她的人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