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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来了 (小合鸽鸟子)


  “就是入境用的,都是外文,但章够唬人,”安德烈轻描淡写道,“但简成蹊以后如果问起来,你就说是警察不希望招惹外籍人员,仅此而已,”他低下头,摸了摸江小筝的头发,“能做到吗?”
  “嗯,”虽然不知道安德烈为什么要他这么做,但江小筝很乖,安德烈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那个alpha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跟着简成蹊。简成蹊腕上有手铐,alpha讨好地冲安德烈笑,然后摸过他放在桌上的钥匙串,把束缚住简成蹊的冰冷金属打开。他还跟简成蹊说对不住,只口不提他都戏谑了什么,只是说不该那么鲁莽就把人关拘留室。他的道歉跟他的笑一样廉价,简成蹊听得毫无波澜,就是从警局里出来坐上安德烈的车,他脸上的漠然也没有丝毫的松动,也不说话。安德烈也沉默,只有江小筝焦虑无措就写在脸上。他很想问简成蹊都发生了什么,但他也知道现在这个气氛说什么都不合适,就拧高车载播放器的音量。
  他本来想放歌,但简成蹊说了句别切。江小筝就乖乖收回手,广播里的女声也因为他们的沉默异常清晰。主持人在回顾正在首都举办的全国性会议,大会第一天,何博衍连任司令官一职,开启他作为维序派最高领导人的第二个十年,但除了那一天,何博衍再没有露面,倒是会议第八天,何博衍独女何鸿珊中将以军事第三总指挥身份出席会议。
  随后主持人重播何博衍连任后的演讲录音,何博衍在演讲中提到,从2278年起的第九个十年,维序派的政策大方针依旧是坚持战后重建计划不动摇。
  “卫戌令从来都不是戒严令,而是在保障公民基本权利的情况下,集中一切可利用资源,投入到生产建设,以此来实现全体公民的普遍幸福……”
  “……实现普遍幸福,就是一个民族,一个家庭,一个个体,都要过上美好生活。”
  “美好生活,一个人都不能少——”
  领导人特有的缓慢语速戛然而止,在热烈的掌声响起之前,安德烈关掉了广播。他从后视镜里看简成蹊,简成蹊眨了眨眼,侧过头看向窗外。
  他们依旧行驶在高速路段,两侧均匀坐落的广告牌都被用于宣传维序派政府和临时法令。简成蹊迎面看到的那一块印着何博衍的照片,他戴着标志性的文人眼镜,正在微笑鼓掌,广告牌左侧的红字就是他刚才在广播里提到那一句——
  美好生活,一个人都不能少。
  那几个字晃过简成蹊的眼角,他抓着车把手,他想吐。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去那个地方?”安德烈问,“那不是你回家的方向。”
  简成蹊不答。
  “需要先送你去医院吗?你的脸色很不好。”
  “对啊,简哥,”江小筝终于有话可以说了,“你可能是太紧张发烧了,咱们先去医院看看,然后你今天晚上可以住我家。”
  “不用,我还是想回去。我还有只羊要喂。”
  他说得异常平静,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风平浪静,就是有点疲惫。
  安德烈尽管焦躁,但也如简成蹊所愿,把他送到住处。简成蹊下车后安德烈也推开车门,他叫住omega,走到他面前:“明天我来接你,带你去医院看看腺体。”
  就是在腺体手术之前,简成蹊的信息素都淡到平乏,除了对信息素及其敏锐的alpha,有些人甚至都闻不出来他是个omega。安德烈其实一见到简成蹊就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信息素,他一直没提是因为江小筝没发现,他不想说出来徒增另一个人的担忧。
  “医院我可以自己去,”简成蹊道,“今天真的是谢谢你。”
  他说谢谢的时候很温顺,让安德烈不由自主地想去触摸,但有这个念头后他就把手背到身后,像是在自我暗示,眼前的这个omega不能碰。
  “你没有必要跟我客气,”安德烈一停顿,扭头看了眼坐在车里的江小筝,然后道,“我们都很担心你。”
  “谢谢,”简成蹊声音很轻,“我也会照顾好自己。”
  “我会照顾好自己,”他重复一遍,又答非所问地说,“而且我还有一只羊。”
  安德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强求。简成蹊冲他并不勉强地一笑,然后转身走向居民楼。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到自己的那一间前,掏出钥匙打开门。
  他进去后没有开灯,后背贴着冰冷的铁门。引擎的发动声通过那个被改装成窗的通风口传到他的耳朵里,然后渐行渐远,万籁归于俱寂。之后除了自己的呼吸,他没有听到任何其他声音,也没有一只羊跑过来蹭他的裤脚索取拥抱。活宝**病痊愈后他就不敢让它一只羊呆着了,就怕它乱吃东西,所以去工作前,他会把羊送到不远处的小卖部,晚上回来后再去接。祝之华和他母亲都很喜欢小动物,把小羊照顾得很好,也不额外收照料费。他今天早上送过去的时候也提到过自己还有事,会比平时回来得迟,他记得自己还开玩笑地问过活宝,要是自己今天晚上不来接它,它愿不愿意睡在小卖部。他的羊当时开开心心地摇着尾巴,用犄角磨桌椅的动作就像点头。
  噢,简成蹊在黑暗里闭上眼,最后一次回忆发生在清晨的嬉笑和那个画面里的所有色彩。
  再睁开,他想,现在只剩下我。
  他坐到了地上,后背依旧倚靠着铁门,这个小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从通风口照进的幽暗月色,简成蹊慢慢倒在地上,左侧脸颊贴着水泥地上的灰尘。
  他想自己怎么就租了这么个地方,这个通风口多像牢房里的小窗。这个念头让他倏然撑着手肘,从惊恐地从地上爬着站起来,也没掸掉身上的灰尘就往外跑,脚步声引起的回声在走廊里哐啷哐地响。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但进那个即将关门的小卖部后,祝之华看着他,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简成蹊弯下腰,把跑向自己的小羊紧紧抱在怀里,他向祝之华道别时鞠了好几次躬,又是说“谢谢”又是说“对不起”。
  然后他就往来的方向快步走。活宝已经长得像只大猫了,也更喜欢自己溜达,但简成蹊一路都自己抱着不把它放下来。期间活宝叫了好几次,简成蹊能听出它是被搂得喘不过气,但他的手根本不听大脑指挥,依旧箍得特别紧,好像他稍一松手,他的小羊就会消失,那是他唯一的牵挂,他承担不起这个损失。
  他很快就回到了住处,没上床,而是坐在那张凌乱桌子前的木椅上。他弓着背,把活宝放在自己大腿上,双手分别握住他的两只前蹄,伸长脖子同它对视。它的蹄子是冰凉的,但有毛的地方是软的热的,它鼻子是干的,呼出的气是湿的,睫毛是雪白又纤长,眼里的黑是活生生的。
  “咩…”活宝大概也是被简成蹊现在的样子吓到了,叫得很没底气。它一叫简成蹊也心软了,他想对啊,他还有只羊,他得照顾好它。
  他沉默地看着那个生命,眼睛不舍得眨一下,就怕自己稍一不坚定,那些一了百了的冲动便占了上风,诱惑着让他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他的离开其实是个贡献,只要这个世界上像简成蹊这样的人死绝了,美好生活不就自然而然一个人都不少了嘛。
  但他驯服了一只羊,他要对它负责,他不能就这么死,他要咬着牙活。
  但今天晚上必须有一个人要死。
  那个醉酒的alpha没死,那个警察alpha也没有死,是他们用行动和语言羞辱简成蹊,他们都没有死。
  可简成蹊偏偏最受不了的就是屈辱,他的自尊心敏感又脆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一想到那些欺辱他的人还活得好好的,他恨不得自己死。
  他再一次陷入绝望的深渊里,对一只羊责任感只能撕裂地拽住他不要越陷越深,而不能将他救出来,他得自救,他修过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肤,他的内心无声而愤怒地叫嚣,他汲汲欲求置之死地而后活下去。
  那一刻他想到纸和笔写,同时一个男性的名字冒出来击中他,那个人叫宋渠,他要写宋渠。
  宋渠其实可以叫任何名字,也可以用字母替代,或者直接打个X,他可以是任何人,但如果今天晚上必须有一个人要死,他必须去死。
  他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宋渠想自杀。
  他把羊放到腿上,迅疾从凌乱的桌上翻出纸笔。
  纸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揉成团的稿纸,正面写过的几行字但又被划掉,简成蹊就摊平后翻到背面,拿着笔就是往上面戳。他书写的欲望太强烈,下笔过于用力,以至于那支水笔因为第一个笔画就折了笔尖。简成蹊连忙又换了一支,这一次他极力克制,但还是有好几个字刺破了纸张。
  他写宋渠想死,他写宋渠付出实践行动。
  他在简成蹊笔下没有割腕。大部分人想到自杀都会先想到割腕,但那其实是成功率最低的方式。他没有吃安眠药,这和喝农药一样痛苦,自我了断生命不一定就是要经历疼痛。他也没选跳楼,这种死法对目击者的视觉刺激太大,他自己能死他其实挺诚心如意的,他不希望这会给他人带来困扰。他所能想到的最理想的自杀方式是在浴缸里将自己定点爆破,这样他破碎的肉体会随着水流消失,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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