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整好情绪,江知宴拉着行李箱走进小区。
老旧小区,安保没那么严,进出很随意。
到了楼下,低层住宅楼没有电梯,一次提两个行李箱上五楼对现在的他来说不太现实,江知宴就分两趟提上去,累得气喘吁吁。
他坐在行李箱上喘气,掏出手机看时间,已经六点多了。
老爸一般五点半下班,再顺道拐去菜市场买个菜,到家差不多也就六点半左右。
就快见到老爸了,虽然让老爸相信他借尸还魂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江知宴莫名紧张得心慌气短,在飞机上想好的说辞也乱了套。
正自忐忑,对门突然开了,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女人。
做了十几年邻居,江知宴当然认识她,一声“柔姨”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关寄柔上下打量他两眼,问:“你找谁?”
江知宴站直了身体,看着面前比记忆里沧桑了许多的女人,一时百感交集,他终于清晰地确认了时光的流逝,遗忘的六年有了确凿的证据。
江知宴微笑着说:“我找江春声。”
直呼老爸的名字有些怪怪的。
关寄柔扫了眼他的两个行李箱,又问:“你是他什么人?”
江知宴暗道一声糟,他只想了该怎么跟老爸解释,忘了想对外人的说辞。
他支吾两声,还没想好怎么编,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跟楼道里站着干嘛呢?”
江知宴猛地回头,就看见老爸站在一臂之隔的台阶上,穿着惯常的白衬衫黑西裤,一手提着公事包,一手提着装菜的塑料袋,正仰头看着他。
瞬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老爸和他那天在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瘦削,苍老,明明才五十出头的人,看着却像迟暮老人,未老而先衰。
关寄柔和江春声都被这个陌生男孩汹涌的眼泪吓了一跳。
“我、我不就问你两句话嘛,你哭什么呀?”关寄柔赶紧下楼,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老江,他说他来找你的。”到身边的时候又小声叮嘱,“问清楚他是干什么的,别随便让人进门。”
江春声点点头,拾阶而上,到了江知宴跟前。
江知宴胡乱擦了两下眼泪,然后毫不犹豫地抱住了江春声,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江春声被他又哭又抱弄得一头雾水,两只手都占着又没法推开他,只好用嘴说:“你先松开我,有话我们进去说,好不好?”
江知宴听话地放开他,用哭腔说:“刚才那个阿姨不是说……不让你随便让人进门吗?”
“她做不了我的主,”江春声微微笑着说,“你先让开,我开门。”
江知宴殷勤地帮他提包,江春声掏出钥匙打开门,一手一个行李箱提进去,放在玄关。
进了家门,江知宴悬了一个月的心总算落停,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再掉眼泪,不然真成哭包了,多丢人。
“随便坐吧,”江春声把手提包和塑料袋接回去,对江知宴说,“稍等我一下。”
江知宴没坐,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老爸身后,惹得江春声回头看他,无奈地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爸,”江知宴终于忍不住,哽咽着喊了一声,说,“我是知宴。”
第25章
江春声看着他, 怔了一瞬,面无表情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知宴, ”江知宴眼含热泪,“你的儿子,江知宴,我……”
江知宴还没说完, 江春声突然发怒:“滚!滚出去! ”
江知宴吓了一跳, 上前一步,抓住了江春声的一只袖子:“爸, 你听我说完……”
江春声却出离愤怒, 使劲推江知宴:“马上给我滚!不然我报警了!”
江知宴急中生智, 往地上一跪,死死抱住了江春声的一条腿, 不管三七二十一,连珠炮似的说:“爸,我真的是知宴。去年五一我在曼谷出车祸,死后借尸还魂到同行的闻鹤西身上, 然后在床上昏迷了十个月, 上个月才苏醒。这些楚修都知道, 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他。”
江知宴仰脸看着江春声,见他怒意稍减, 神情松动, 江知宴心下一喜, 紧接着说:“我的生日是1995年9月16号, 当时我妈难产,差点一尸两命,多亏了一位叫程之宴的大夫,救了我和我妈的命,因为感念程大夫,你把我的名字从早就取好的‘江向阳’改成了‘江知宴’。”
“六岁那年的冬天,我在小潺涧结冰的河面上玩,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里,是你跳进去把我捞上来,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我不行了,你跪着求医生救救我,没想到真把我从鬼门关拽了回来,你却从重感冒发展成肺炎,病了半个月才好。”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模糊了江知宴的视线,他看不清江春声的表情,他只是不停地说着,说的都是只有他们一家人才知道的陈年往事,以此证明他真的是江知宴,不是装神弄鬼的骗子。
“十二岁那年,我犯了中二病,因为你动手打了我,我就偷了我妈一百块钱离家出走,谁知道刚出小区没多远就遇上了劫道的,你出来追我看见了,冲上来和两个小流氓打架,你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却只关心我有没有受伤,我哭得好大声,招来了保安,把小流氓吓跑了。”
“十四岁那年,我妈突然和你闹离婚,你被逼无奈同意了,半年后才知道,我妈是因为得了乳腺癌,怕拖累你,所以才……”
江知宴哽咽得说不下去,他早忘了男子汉的脸面,抱着江春声的大腿失声痛哭,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边哭还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爸,我真的……是你儿子,你要……要相信我。”
他不知道,江春声也早已经泪流满面。
在知宴去世的这一年里,那些镌刻在时光深处里的往事,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江春声不知回忆了多少遍,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刚才这个陌生男孩诉说的时候,那些过往便如老电影般在他脑海里回放,语言和画面竟完全吻合,没有一点错处。
江春声信了,这个抱着他的腿哭得满脸泪的男孩,就是他的儿子,他的知宴回来了。
悲喜交集,江春声同样泪如雨下,他正想把儿子拉起来,江知宴却突然放开他的腿站了起来。
“我要给修哥打电话,让他给我作证。”江知宴用胳膊擦了下眼睛,刚掏出手机,手就被江春声抓住了。
“不用打了,”江春声笑中有泪,“我相信你……知宴。”
江知宴愣了两秒,扑进江春声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刚忍住的眼泪又决堤了。
“爸,爸,”他迭声喊,几乎泣不成声,“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相信我的……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对不起,我这么晚才回来找你,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一个人过得这么辛苦……”
他语无伦次,越说越难过,他原以为父子相认会是一件高兴的事,却没想到被悲伤淹没了,今天一天流的泪比过去十八年流的泪还要多。
“没关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江春声轻轻拍打着儿子的脊背,哑声安慰,“不哭了啊,让爸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好不好?”
“好!”江知宴答应一声,站直身体,胡乱擦了擦眼泪,冲江春声笑起来。
江春声看着他,抬手抚摸他的脸。
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非常好看的脸,但是眼神却透着熟悉,清澈又干净,恍惚间,像是看见了高中时的江知宴。
江春声微微笑着问:“饿了吧?爸正好买了鸡肉,可以给你做你最喜欢的辣子鸡丁,有什么话,咱们爷俩边吃边说。”
江知宴忙不迭点头:“好!”
第26章
三菜一汤上桌, 父子俩面对面坐下来,边吃边聊。
闻鹤西的故事狗血又高能, 同性恋、兄弟乱-伦等都会冲击江春声的三观,而且故事里的危险人物又太多,江知宴不想让老爸为他担心,所以, 他并不准备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 他也早编好了一套说辞。
江知宴说,虽然他醒了, 但毕竟昏迷了十个月, 身体虚弱得很, 出院后就一直住在楚修家里养身体,之所以不打电话, 是因为借尸还魂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必须要面对面说才行,他还说,原本楚修要陪他一起来的, 但因为工作忙, 实在脱不开身, 他又实在等不及,所以身体一好就自己跑回来了。
江春声听完, 没有一点责怪他的意思。
“你回来就好, 其他的都不重要, ”江春声切切地看着他, 生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这一切只是一个梦而已,“你现在看着也很虚弱,身体真的没问题了吗?”
“你没见我刚醒的时候,瘦骨嶙峋的,只有九十多斤,被秀姨好汤好菜地喂了一个月,体重才上了一百斤,”江知宴边吃边说,他太怀念老爸做的菜了,“我现在这副身体就是看起来病恹恹跟林黛玉似的,其实健康着呢,你不用担心我,真的。”
江春声点了点头,稍稍放心,给江知宴夹一筷子菜,又担心起别的:“以后你既然要以闻鹤西的身份活下去,那你是不是要和他的家人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