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又有几波人上前察看,咂嘴摇头,低声八卦这人的死状,最后再甩一句“亡命徒”!“罪有应得”!
耳机内上峰已经数遍喊话,口吻严肃焦急,要求A组组长立即给予回复,要求他立刻返回。裴逸敷衍了几句,站着一动不动,盯着地上的遗体。
他再次蹲身,把宁非语的头捧在双手手心,贴近了仔细察看,没说话,但心里已经有数。
之后只要法医解剖很容易就能确定死因:这个人脑内,头颅某个位置,应该被植入了微型高尖端的芯片式炸弹。炸弹在特定时刻,或者根本就是人为即时的操纵,就在宁非语可能要讲出真相的一刻,在颅内激活编码……
“啪——嗒”一声。
有人就像按动遥控器按钮那样轻松容易,将这个人“清除”了。
像抹掉船舷栏杆上一粒齑粉,扬掉海滩一颗沙子,让一个人永远消失了。
裴逸深刻地怀疑自己背后有一双眼。有人甚至可能就站在不远的高处,西西里岛这片黑色的悬崖上,像看戏一样欣赏他二人火并,随后就在关键时刻把小宁灭口,津津有味地欣赏他极度沮丧又抓狂的表情。
像在耍他玩儿,一场恶作剧。但恶作剧要赔上这么多条性命,如此冷血乖戾,任何有正义良知的人都无法接受。裴逸也不能接受。
……
“这位先生,您,您让开一下啦好吗!”
“撤后,都给我们散开!走开啊,走开!”
当地警察也到场了,咋咋唬唬地开始在现场“圈地”,维持秩序,吹哨驱散闲杂人等。
亚平宁半岛这块地方的男人们,相貌都帅气高大,制服笔挺有型,眼珠也很灵动。那眼神无论看异性还是看同性,都热情洋溢,永远像在欣赏最美好的事物,很擅长谈情说爱谈笑风生,做菜和做爱水平都很高,唯独干不了正事。
尤其不适合做侦探或者警察,活脱脱一群废物。
这群穿制服的队形松散,做事毫无章法,把现场炸开一圈儿之后,假若有嫌疑人也早跑了,有现场痕迹也都化作海滩上的飞沙了。警队头目还在和MCIA的搜索队交涉,交接手续拉扯个没完。
西西里岛当地一位华裔模样的大亨,此时也带人赶到现场。
那位老板派头排场很大,据说就是西西里当地“船王”,操纵赌业、房地产及邮轮公司的最大股东。
“船,老子只关心这船完蛋了!这是一艘服役仅仅五年的新船,它现在已经半沉了,很快就要头朝下彻底沉底。诸位警员先生,老子这条船到底有没有说法?这是谁干的,谁有这么大胆子,那些游客都哪去了,难道被赶下海了吗?……”
“Mr. Jiang,呃,十分的抱歉啊江老板,但是游客全部安然无恙没人丧命您放心吧,除了几名晕船、心脏病发以及摔伤骨折的……毁船烧船的是那些绑匪海盗,是那名通缉犯啊,至于这种事保险公司是否会作出赔偿,请恕我们警方,呃……”
人群簇拥中的江老板偶然回头,和裴组长平滑冷淡的视线交错,又转过脸去了。那群人继续交涉争执,啰嗦个没完。
裴逸悄悄闪身离去了,走出一段距离,突然停住,驻足思索。
他迅速又溜达回去了,竟然也没人注意他。
他把手伸到掩盖遗体的黑色塑料布下面,利索地翻检,把宁非语身上能摸走的东西全部掠走。
再把人悄悄翻过来,扒开死者西裤,还有内裤。
并非要对遗体不敬,他整个人脑子也要炸了。暗处那一声恐怖的“吧嗒”声,给一个年轻的生命敲响了丧钟,也击中了他这些日子高度敏感紧张的神经,碾压着他原本很坚强的承受力。
他一定要弄明白,不幸横尸异国他乡这片冰冷海滩的年轻人,究竟是被谁引入歧途并最终杀害?
他准确地摸到死者臀部左侧,臀大肌靠上的位置。
来不及了,快。手指硬抠进去,直接从肉里摸到他要找的,抠出来攥在手心。手里攥了一团血……
裴逸往海滩上走远了。傍晚海鸥收队,成群结伙落在帆船的桅杆上,橙色的喙映着夕阳的色彩,也注视着海岸线上孤单的人影。
凛冽海风一下子就打透了单薄的衣衫,让裴逸又打了一个寒战,很冷。他在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身心十分疲惫,想念家人们了。
频道里清脆温婉的女声在叫他,最善解人意的那位:“组长我瞅见你了,我来接你。你撑住啊,还好吗?”
“嗯,好。”裴逸心里一暖,真好。
聂妍驾驶摩托艇掠过水面,往他这方向减速驶来,黑发飘扬在金红色的海面上,很帅。
这幅熟悉的美景都让裴逸眼眶一热,见着亲爱的队友,特想扑过去求个抱抱,撸个毛儿。
聂妍跳下摩托艇,一把就揽住他头,跟他脸贴脸亲了一下。平安汇合就好,一切尽在不言中。
组长大人抱着他组里唯一的大美女,黏糊了好一会儿,不远处几名当地警员就冲他俩这边狂吹口哨了。
这帮人,真是搬个尸体都不忘了四处调情!要不是今天封锁办案,这片充斥奢靡情色的海滩上随处都可见恣意抱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在这样的度假胜地享受一夜风流……
以裴逸天生的性取向,他并不热衷女性丰满累赘的胸部,不好那一口,但聂妍绝对是个例外。他会愿意靠在对方肩膀上,抱着、搂着,愿意接受诸如亲吻、抚摸之类的亲密举动。
他心里很明白的,他内心深处迷恋的,是一个充满母性触觉的身体,喜欢被那样柔软而有安全感的胸膛紧紧裹着。
那是他多年羞于启齿的身体渴望,并非性的欲望,而属于他严重的童年情感缺失。他知道自己是个孤儿。
或许这些缘故,他也喜欢年长的、有威势的男人。
耳机里【003】:“头儿,完事啦?哎呀我这,这有一位爷们不太好弄啊,他非要跟你说话我说你忙着打架呢他就跟我咆哮了……天哪他还吼我,人家好怕的……”
“章总担心你呗。”聂妍给他打个眼色,那号男人真难伺候啊,以前您怎么忍的、怎么搞定的?
“他一咆哮他又伤口出血了啦!”范小弟还在叨逼叨地诉苦,“我跟阿泽俩人都摁不住这祖宗!他说他要看看您怎么了,他要帮您去打架……”
“你们给他清创打针了?”裴逸一听又爆了,“伤口不能拖延,沾了海水别溃烂化脓了。他胳膊上还有动物咬伤,这种最容易感染不知道吗?你们赶紧送院治疗啊!”
这回范小弟是两边被吼挨骂。天哪他的组长骂人更厉害,不要风度的。
“拖拖拉拉干什么呢你们?我忙着抓人你们就在船上望风瞭望的吗?!野生动物猛兽最容易传播狂犬病,你们赶紧把他拉到医院去,打狂犬针啊!……”
范高那边隐约嘀咕:“卧槽啊,我看这他妈就是狂犬病已经发作的症状吧,现在拉去医院打针都来不及了……不不,章总我不是说您,您别要咬我么……组长啊啊……”
“你跟他说,架打完了,我完好无损。”裴逸轻声。
对讲机在海岸边信号不好,滋啦滋啦一阵乱响,裴逸都听出来对讲机好像被某人蛮横地夺过去了。
裴逸:“嗯……我没事,那小子挂了,我又没挂,章总您甭担心。”
章绍池声音低沉严厉:“太危险了,别做蠢事。回来见我,家长想跟你谈谈。”
阴霾在心头扩大,海风吹乱视线视野。裴逸忍痛咬牙回绝了:“谈什么啊?……您又要做,您又要谈,章总我有点累了,我不想谈,回去再说吧。”
那时他驾驶快艇风驰电掣一般地赶回大船,听见冷枪他心惊肉跳,疯狂地跳上甲板去救人,特别怕这男人出事,怕自己来迟。好不容易救回了人,他可不是想要冷言冷语地回绝对方,再让二舅舅寒心。
但就在几分钟之前,宁非语沉睡在海滩上身躯逐渐冰冷,凄凉的样子又让他震动,好像不幸窥视到自己将来在某个时刻,最终的结局。再次感到生理性头痛,脑子里某个部位像被金属刺入,尖锐地发作。
许多他们这样军、警、特工职业从业者,都难免会这样,典型的战争创伤型阴影。
他的职业操守、经历的打击以及他怀疑的隐情,错综复杂讳莫如深,都不能对章绍池道出分毫实情。偶尔也有恐惧、迟疑、退缩,不说出来就是体谅他二舅舅日子也不容易,公司据说快破产了吧,这笔生意又黄了吧?他不愿给对方强加更多的忧虑和负担,甚至未来难以预料的危险。
哥哥抱我一下啊,你也吼我一句。
他们都不爱听,就我爱听。
这种话只存在于模糊的记忆里,好久都不再对任何人讲。他也不再有其他伴侣。
海风吹透身体,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手里攥着一样可怕的东西。他现在才真是魂不守舍,心惊肉跳。
裴组长从宁非语臀部抠出来代表身份和代号的嵌入式芯片。他找准位置一摸就摸到了,因为他知道像他们这种人,通常都会把那玩意儿镶在身体里哪个位置——肉最厚实的地方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