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海上劫持案几乎就要告破了,行动即将大获全胜,将要以“国际特案调查组织”MCIA的船舰成功抓获A级通缉犯尼奥扬科夫斯基、并突击解救人质和全船乘客画上漂亮的句号,结案报告可以写得非常潇洒、激动人心。然而在他这里,这个句号远不算圆满,一团迷雾罩在眼前,一切仿佛才刚刚开始,角落里露出险恶的一只眼睛,从暗处盯着他,跟他玩儿藏猫猫呢。
在“魅影”号上,真正和尼奥暗度陈仓做成危险交易的,根本不是章总,而是这个宁非语。双方一个要货(钱),另一个是要人,或者双方都想抓到某个人,因此一拍即合,唱一出双簧。
尼奥没拿到货也没能抓到仇人,虚张声势却鸡飞蛋打,是个大大的输家,活该在围剿中落入法网。然而隐在背后的那位,毫不留情地临阵翻脸,以小伊利亚为人质胁迫章总,真实目的就为了逼出他们要找的人。
——让潜伏暗战在北非与地中海多年的黑蛇牌的主人现身。
……
二人激烈打斗的同时,宴会厅外面走廊上,方才被狙杀倒卧的几名匪徒,其中一具“尸体”蠕动起来,扭头露出狡诈的双眼。
方才是倒地假装中枪,这时悄悄爬起来,抬枪玩儿个诈尸。
这家伙刚一起身,枪口还没提起来,就被一只横扫过来的灭火器罐子砸了头,痛快地被缴了枪,铐在舷梯栏杆上了。
聂妍干脆利落就搞定了这名绑匪,自我感觉很帅气地撩一下波浪卷发,迅速奔过来,压住章绍池肩上的伤口。
“老子好得很,不用。”坐在柱子后面的男人哼了一句,一瞟是个女的,还不习惯让不熟的人碰他呢。
老子伤口要留着,让你们裴组长的一双妙手给我包扎、止血、按摩、身心体贴服务。
“章总我给您包上?”看在组长的面子上,聂妍赶紧卖个好,“子弹都扎进去了,再不止血您宝贵的血怕是要流干了啊!我……”
姑娘其实想说,咱俩也特熟,我们整个A组成员其实都跟您可熟可熟了。还拿什么臭架子?天生身患屌癌的男人真忒么烦。
作为左右翼策应的后援小队,聂妍钟泽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就合围了现场,怎么可能放他们组长一个人上船冒险呢。
只有风中那朵向日葵被留在救援艇上,范高小同志可怜兮兮的,对此非常不满,表达了强烈抗议,愿意跟组长大人出生入死,但是被聂大花摁回船上去了,“你又不会打架你是去给船上所有打手做肉靶子吗”。
宴会厅的门口扑扑簌簌地仍在不停落灰,小伊利亚坐在一地碎玻璃碴上面,孤独地抽泣,一双大眼茫然四顾。
“孩子小心,快过来。”聂妍下意识揽过男孩肩膀,一副善心,试图保护战地上的老幼妇孺。
她却疏忽了一件事。
她没注意到倒卧在男孩身边、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娜莎。A组金牌侦察员聂大花女士,了解敌人心理分析,了解枪支弹药各种武器性能,了解迷惑对手视线的烟雾器以及窃听装置,偏偏不够了解一头具有强烈母性和保护欲的大猫的举动。
她碰了小伊利亚的头发,她试图把孩子抓到自己怀里。
母豹那一双无甚生气的玻璃眼球死死盯着她的动作,突然哮出低沉凶狠的喉音,像是用尽最后力气突然扑向聂妍!
瞬间的意外,章绍池滚过去,伸开臂膀拱了豹子,让娜莎扑偏了。
章绍池一把抓了聂妍肩膀,把姑娘孩子都推向旁边,面对咆哮的娜莎伸开手掌,做出阻拒的手势,一双眼平静威严:“No,don\'t do that. Just calm down sweetheart……no harm,we are good, no……”
可惜巨大伤痛和满眼血光让娜莎听不懂他的催眠咒了,眼里就是对人类刻骨的敌意。
豹子凶狠地扑上来撕咬。章总在那瞬间还是挡在女人孩子前面了……暗处的狙击手钟泽一定看见了,但人和豹子突然滚在一起他根本没法开枪。
“啊——”聂妍失声尖叫,掏枪上膛的一刻,黑衣的人影已经扑过来!裴逸的眼和母豹的眼球一样几乎喷血,眼眶被一层黑红色的气焰裹着,也有那么一瞬间失去原本应有的理智。
瞬间被击发了旺盛殊死的保护欲望的,原来不止是母豹娜莎。裴组长是在恶斗中一眼瞥到,撇开宁非语转身就奔过来。锋利如刀的十根手指从背后抓住大猫颤抖的颈毛,把豹子从男人身上生拖硬拽,拖了下来……
所有人分明听到了,那惊心动魄的“咔嚓”一声……
颈椎折断的声音。
豹子的身躯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裴逸双手指尖都是血,自己都不知道竟然如此凶狠,指头可能插进去了。
这总之不是他第一次双手沾满鲜血,只是每一次,还是不由自主全身痉挛发抖,喉咙里挣扎出闷涩的“啊”一声,好像被拧断脖子的是他自己。
聂妍惊魂未定,吓得呆愣,女孩子总归还是惧怕猛兽的。
而章绍池刚才抬手护头抵御大猫攻击,上臂和手肘被撕出了开放性的伤口,被牙齿捅出两枚血洞。
“我……”裴逸喘息着,似乎是为自己辩解,“它已经受了严重枪伤,肯定也活不成的。”
章绍池皱眉瞅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血洞,不可能不疼,但面子上一个大老爷们儿哪能喊疼?
他以过来人的口吻教训:“你太着急了,老子能让它听话的。”
“我……”裴逸突然陷入迷茫,自责。
小伊利亚嘴唇颤抖,脸庞苍白毫无血色,仿佛一座漂亮的石雕,裹在一地苍茫的硝烟中,无神地看着裴先生。
晶莹的水珠一下子堆满宝石般的眼睛,一滴泪划破男孩的下睫毛,却哭不出来。
裴逸看着那滴泪划下,像根刺扎了他的眼,他的心。他也好像有很久,很多年,不会面对这样的场面表达出任何生动感人的情绪。
他的职业不需要泛滥情绪,他只需要完成这一击,完成任务然后带队收兵回营。唯独今天,或许因为长期压抑突然被激发出的吓人的冲动,或许就是因为无辜的男孩要承受这样的痛心,他原来也会心软和忏悔。
或者也是因为重新触摸到封闭已久的温情。面前注视他的,有他多年前就相识的人。那个男人见证过他原本不羁而洒脱、放荡又乖戾的若干年,他仍然幼稚清纯的岁月,并且与他分享过那些时光。
那是一种被人窥伺到内心的透明感和羞耻感。人类的忏悔最终都来源于内心的孤寂和惶恐,他也要被别人触摸到。
“我……”他看着小伊利亚,轻声说,“对不起,宝贝,我可能让你成为孤儿了。”
他弄死了这个孩子所有的亲人。
他之前其实没有杀死尼奥扬科夫斯基,他那时瞥见南欧A组的同事与巴黎总部特种部队已经攀上舷窗,包围了通缉犯。他把通缉要犯留给了国际法庭将来的审判。假若不出意外,干了不少坏事的尼奥扬科夫斯基不会逃脱死刑制裁。
这个孩子真的要成为孤儿了,在懵懂的年纪,或许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就像他自己一样,他自个儿都还没弄明白呢。这二十八年是怎样一步一步被命运挟裹着走到今天,他为什么会这样,他究竟从哪里来,他是谁啊……
片刻的沮丧失神,那边暂获喘息的人突然动了。
宁非语暗暗地掏枪,猛然从长桌上飞扑过来,平直地举起枪。
千钧一发暗处的子弹呼啸而至,精准地打碎了宁非语手中那支枪。宁非语捂住滴血的手指一声痛叫,懊悔自己没能得手。
裴逸和聂妍也已同时握枪在手,对着那年轻人。
整栋客房楼的楼体猛地震动,“轰”得一声好像地壳上下错了位,船体疯狂颠簸,所有人都控制不住摔倒在地上,慌乱中各找掩体护住头。楼板和墙壁又发生一些塌陷,昔日华丽的大厅满目疮痍。这忒么是在海上,难道遭遇海啸了吗?
裴逸在恍惚中被一个结实的肩膀搂在怀里,俩人都摔得晕头胀脑七零八落。
天花板像一块薄脆的三合板,在摇晃,好像离眼膜越来越近,这房子不会要塌?脑海中有些尖锐的金属感的刺痛,裴逸被人拖着拽起来。章总是想要拖着他跑,猛地往前磕了一下,没能站起来,又跪了。
爷们儿的气势没撑起来,今日被小家雀儿暗算了确实懊丧,很跌面子。章绍池转脸盯着裴逸,身上的血无知无觉间,沾染到小裴的衣服上。自始至终都没机会说什么话,却又好像这一战说出了很多……
裴逸从恍惚中猛醒过来,暗骂。不远处的宁非语,踉跄着又摸到另一把不知是谁的枪。
这时又一颗警告式的子弹打在宁非语眼前三寸的地上,还是钟泽打的。
宁非语不甘心地瞅了裴、章二人,心知肚明自己今日双拳难敌四面合围之势。再不走下一枪就要爆他头了,聪明人走为上策。
这小子眼底滑过一丝不愿认死服输的倔强,分明认为自己今日就是输在势单力薄,没有输给裴先生。宁非语含恨转身奔出大厅。
裴逸:“小娼妇你他妈还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