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韩晓娜杀了陆予。
她自以为可以用女巫毒伪装成毒杀狼的手笔,借此来票死好人,却不想毒杀狼还活着,她的自作聪明已经给自己掘好了坟墓。
魏子虚站起身,跟在莫晚向后面走向门口,刚迈出脚,整个人被从身后结结实实抱住。
“原来你是女巫......”
缠在他肩膀两侧的胳膊肌肉隆起,彭岷则的体温隔着衣服渐渐渗透过来,连同他身上内敛的气味,仿佛隔开尘世的温暖屏障。他低下头,面朝魏子虚的胸口,话说得很慢,魏子虚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第四天晚上被狼袭击......”
“我不是说出了事要叫我吗?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魏子虚摸上他的胳膊,微笑着劝他冷静一点:“没关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彭岷则停顿片刻,呼吸有些乱,似乎在暗自叹气:“是啊,你说了有什么用,我又有什么办法救你呢?”
他圈紧了手臂。魏子虚后背贴着他胸膛,能感受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
咚,咚,咚。
“幸好你是女巫...幸好,不然......”
不然什么?不然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不然我以为你是别的什么身份?但彭岷则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他像是劫后余生一般牢牢抓住魏子虚,这个拥抱温暖庄重,没有半分敷衍。而魏子虚缠着纱布的手挂在他胳膊上,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岷则,你拥抱我的时候,为什么要攥着拳头呢?
推开审判厅的门,大厅里光线迷乱,昏黄暗淡,魏子虚踩着红毯上的光点下楼,仿佛走进了浩瀚星河。
古典乐曲调柔和,节奏舒缓,魏子虚听出是《仲夏夜之梦》的变调,改编的很有水准,虽然没人愿意承认,但director在艺术方面的品味确实不俗。
魏子虚进入观众席。红毯终止在观众席边缘,这里的地面是实木地板,保养得极好,上了蜡,光可鉴人。魏子虚没有低头,用眼角留意了一眼地面,偶尔有木板接缝被玻璃取代,那下面埋设光源,配合大厅整体的灯光效果。光源和地板完美契合,并不突兀。
扶手椅排列整齐,可惜从来没有人坐在上面看完整场DEATH THEATER,让他们把处刑作为观影体验,实在是强人所难。莫晚向照例缩在露台正下方的阴影里,那片区域也算在观众席里,是她的万幸。魏子虚觉得,如果强迫她看完至今为止所有的DEATH THEATER,她一定早已崩溃。
赵伦站在扶手椅中间的过道上,一只手肘撑在椅背上,盯着露台里的韩晓娜。他脸上挂着刁钻的怪笑,嘴角僵硬得不自然,魏子虚眼神扫过,他握着拳的手微微颤抖,原来他也在害怕。
魏子虚站到赵伦身边,停下。他听见彭岷则跟着他停下。同时音乐声降低,直至低过玻璃露台里韩晓娜的哀鸣。处刑开始了。
【今天,我要讲一个爱情故事。我最喜欢爱情故事了。】
【不过今天这个不算在内。】
director用那把优雅的男低音念道。
韩晓娜被束缚在椅子上,面色灰白无光。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下面所有人正仰头望她,目光漠然,敌意明显,比沾满盐水的鞭子打在身上还难受。可是她不能捂住他们的眼睛,也不能捂住自己的。她本来不关心胜利,什么都不做总不会被怀疑。可是她急于讨流井的欢心,流井说“情侣”不会共死她信,流井说魏子虚是狼她信,她不断打压心中的疑虑,也避免考虑现在这种最坏的情况。
【三角恋好像是爱情故事里永恒的主题,深情又隐忍的主角总能得到命运的眷顾,宣扬“真爱无敌”。】
【但现实往往相反,一味退让的人,结果如他所愿,什么都得不到。】
director语气调侃,应该是有意说给她听的,但她头皮发炸,根本听不进去一个字。
与其他人的DEATH THEATER相比,韩晓娜身边没有任何杂物。魏子虚看了一圈,注意到贴在露台正面的水银压力计,那上面数字不断下降。
露台里正在降压。
【于是就沦为了市井流传的庸俗故事。】
【我不喜欢庸俗故事,可是现在的电视剧里比比皆是,说是真实,实则堕落不知羞耻。】
【庸俗故事,庸俗女人,庸俗的爱情。】
【你不爱他,却喜欢看他迷恋你的样子。你爱他,就要占据他以后的人生。】
压力降到70%的大气压,韩晓娜头昏脑胀,喉头发甜,那阵甜味让她想起学生时代的哈根达斯,陆予每次看见都要给她买一支。
音乐声徐徐飘荡,像两侧种着白杨树的柏油路,而车辆如潮汐,潮起潮落,川流不息。
“你出汗了,”陆予看到她额头上的汗渍,“你热吗?我买雪糕给你吃。”
于是陆予甩动着肥大的高中校服,急匆匆赶去超市。韩晓娜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蓝白相间的校服并不合身,丑得要死。听说陆予老家的那边的学生制服很好看,冬有西装,夏有衬衫。但韩晓娜撇了撇嘴,衣服好看有什么用,不好看的人穿什么都不好看。
她埋头走路,撞上了倚着栏杆吸烟的男人。她一惊,抬头要道歉,正看见男人左手夹着一支细管烟,微眯着眼眸打量她。他五官深邃,眼瞳深沉,条纹衬衫扣子解开三粒,性感中拌有堕落气息。
“你出汗了,”男人嘴角勾起,转过头去吸烟,“妆都花了。”
韩晓娜痴痴望着他,道歉都忘了说。在这个颜值普遍不及格的三线城市,他的笑容可谓颠倒众生。
“喂,来活了。”俱乐部里走出来一个伙计叫他,他捻灭烟头,站直身子。
在他消失在她眼前之前,韩晓娜鼓起勇气,结结巴巴问他:“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回过头,饶有兴味地睇她一眼,“流井,自流井的流井。”顿了一顿,又坏心眼儿地提点一句“攒一个学期学费,你就能来见我了。”
气压计降到60%,停住不动,director还在滔滔不绝讲着他不喜欢的庸俗故事。
马路上车辆都停了,绿灯闪烁。陆予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把一支哈根达斯塞进她手里。然后左右看看,拉着她袖子过马路。韩晓娜任由他牵着,舔了一口冰淇淋,心中一笔一划镌刻上了一个名字:流井。
而陆予只觉得她吃冰淇淋的样子很可爱,趁她不注意,小心翼翼握住了她的手,傻乎乎地笑了。
数值上下波动几次,突然跌至最低。伴随着韩晓娜一声尖叫,大厅瞬间一片漆黑。
露台里被抽干了空气,呈真空状态,她胸腔里的气压立刻将她撕成肉块。场面太过血腥,不符合director的审美,所以他熄了灯,用惋惜的语句做结。
【director我啊,觉得爱情应该像烟花,迸发时美丽,消褪时彻底,一时惊艳,万万不该留下痕迹。】
露台表面不知涂了什么染料,溅上韩晓娜的血,竟发出五光十色的荧光,鲜艳绚丽。
像夜空中炸开的烟花。
【十一年前的那场烟花,是我看过最美丽的,无出其右。】
第62章 不谈现在
处刑结束。音乐停止,吊灯也逐渐亮起来了。
露台里面已经被打扫干净,空空如也,仅仅是一个装饰。
魏子虚转过身去,彭岷则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他听见赵伦不规律的呼吸声,时而粗重时而浅淡。于是他稍稍转过头来,见赵伦维持着手肘撑在椅背上的姿势,面朝地板,肩膀的颤抖很难察觉。
他身上还是穿着第一天那件夹克衫,铜绿色料子,一看就很廉价,袖口都被磨得脱线了。那头黄毛根部是黑的,显然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过。这身行头和他现在颓唐的状态很搭配,让人看一眼心里便发堵。
魏子虚见他紧闭着眼睛,表情痛苦,嘴唇紧抿,身子僵硬,像棵枯树生根在这里。他对韩晓娜态度恶劣,但毕竟是熟人。即便是唾骂了那么多年的人,横死在眼前时,还是难免内心哀恸。
“你......”魏子虚出声。
魏子虚的声音仿佛撞钟的杵子,撞开了罩住他的钟罩。
赵伦“呼”地抬起头来,转身,背对着玻璃露台,大步走向门外。
露台前只剩下他自己,他拉开衣领往里瞧了一眼,绷带渗出血迹,于是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经过流井房前时,魏子虚发现门开了,尸体正阖目躺在床上。魏子虚帮他摆成的睡姿安分守己,规规矩矩,可能那个男人一辈子都没这么规矩过。
他自小被卖,穷困潦倒,荒淫的生活助长了暴虐,最后被新鲜感诱惑,在死亡的快感中□□,还真是适合他的死法。魏子虚想,他确实不了解那种生活,但理解和包容流井这样的人,本就不是他的义务。
进了门,魏子虚在镜子前脱下衣服,换上干净的绷带。这段时间失血过多,他经常感到手脚冰凉,像是全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那个梦越发真实。
动作间,左手那两枚指甲蓝得刺眼。魏子虚停下,翻过手背来研究。甲油边缘剥落,斑驳不已,肥笨的鲸鱼游得吃力,再也无法浮出海面。但是中部依旧很蓝,像刚完成时一样好看,说明韩晓娜给他涂固定油时非常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