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伤口不是很深,消毒抹药后,沈慕南的虎口位置缠上了一圈纱布,四舍五入也算是江北的杰作。
周医生在收拾自己的出诊箱,背身嘱咐道:“这几天注意着点,别沾水,烟酒什么的也都忌了吧。”
沈慕南沉默半晌,忽然开言:“为什么有的人情绪波动会很大?”
周医生转过身来,看着他,眉头微皱:“具体点。”
“晚上本来好好的,接了个电话,整个人就失控了,他平常不这样的。”沈慕南抿抿唇,又添了一句,“是我爱人。”
医生问:“他睡眠怎么样?”
“睡眠挺好,基本上一觉天亮。”
“那情况应该还好,你也说了,他这是偶然性的,先观察一阵子吧,要是经常失控,就带他去医院看看。现在的人生活压力大了,心理承受力不行,不过治病讲究个对症,还是得先找到病灶所在。你也不用太担心,不严重的。”
沈慕南若有所思:“我知道了。”
后半夜,男人独自去院子里走了走,他还像以前那样一遇事就难以入眠,手里默默地把玩着一支烟,烟瘾还在,但没抽。
火星渐渐燃到指缝间,他漫不经心地扔掉了手中的烟蒂。
月亮躲进云层里,起风了,沈慕南慢步踱回别墅,进了二楼主卧。
自有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江北就已经醒了,眼皮子不安分地在动,他感觉到了男人的呼吸,以及嘴边冰凉的亲吻。良久,一团黑影似乎罩住了他的面部。
江北睁开眼,意料之中的四目相对,他乖巧了许多,弱声弱气地说:“嗓子有点干,你去帮我倒杯水。”
沈慕南没有太过意外,心平静和道:“嗯,等着。”
“加点蜂蜜。”
男人脚步一顿,闻言扯了扯嘴角,心情莫名好了些。
江北抻着身子拨开了自己那侧的小夜灯,浅黄的光晕立时氤氲开来。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无所事事地盯紧了门口的动静。
脚步声踏近了,江北反而闭上了眼,像是有意疏远。
很快,沈慕南便走了进来,水杯被轻轻搁到床头柜上,男人淡声:“加了两勺。”
“唔,够了。”江北看了他一眼,端起水杯仰头咕噜了好几口,嗓子里沁凉舒服,喝完他舔了舔唇,说道:“谢谢。”
“才一点多,再睡会儿。”沈慕南说。
江北往里挪了几寸,拍了拍腾出来的位置,说:“你也上来睡吧,折腾半天了。”
沈慕南的心忽然塌陷了一角,光线作美,将小情人的面部勾勒出了温柔神-韵,他柔声问:“还喝吗?”
江北摇摇头:“不喝了。”继而又拍了拍床,“上来啊。”
他是个没心肺的人,忘性也大,眼睛一闭一睁,天大的事就被自己消化没了,他日是否会卷土重来,他自己也说不清。
沈慕南躺了下来,单手撑着后脑勺,江北的身体慢慢滑到了他边上,两人就这么互相偎着。
“把你手给我看看。”江北执起男人搁在肚腹上的右手,白色纱布缠绕,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他轻放下,“周洋打电话跟我说,他家里人要给他哥迁坟。”
“嗯。”男人姿势不变,声线低沉。
“我和他以前攒了点钱,打算买房子来着,后来他弟出了事,那钱全搭进去了。他人老实,对我很好,就是家里条件不太行,我妈一开始不同意,我俩是偷摸着去领证的。那天是除夕,他出门去给我买手机……”江北几乎哽咽了,呜呜囔囔地接着往下说,“我去医院看他,他脸都看不清了,凭什么啊……”
沈慕南替他抹泪,哄着:“什么都别想,先睡一会儿。”
江北两眼肿成了核桃,他点点头,手还紧攥着男人的睡衣下摆。
沈慕南不忍心呆下去,想出去透会儿气,他慢慢拉开江北的那只手,那人却受惊似的一把抓住了他。
“慕南,你帮帮我。”他哭着说。相同的话,几年之前就已说过了。
这种时候,男人实在说不出“我考虑考虑”之类的搪塞话,他不置一词,身心俱疲地走出了房间。
男人现在回想起来,他俩的婚姻本就是一场雾里看花的戏码,浓情蜜意时真时假,真要往细了说,几分是真,几分又是假?他如今是彻底着了迷入了戏,那人呢,是不是就只图一个“帮帮他”?
沈慕南折身而返,带着些无名之怒,他冷眼瞧着床上的人,终于问出了深藏许久的话:“沈羡北,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你呢,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江北睁了眼,那双还未褪去红肿的眼睛慌乱地看过去。
沈慕南用缠着纱布的手捏住小情人的下巴,用力地自虐一般,纱布洇了血,他嘶哑着声问:“有没有!?说话!!”
江北缄口不言,他不能让良心被狗吃了。他已经亏欠周明太多了。
这晚,男人闷在书房里抽了半夜的烟,整整五个小时他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江北没怎么睡,躺在床上无聊地看着天花板,即便一会儿离婚协议书摆到他面前,他也不会太惊讶。该来的总会来。
晨光熹微,从窗户外洒进来,没多久主卧的门便开了。
沈慕南走过来直视着他,江北也渐渐酝酿出了一些情绪,他对男人说:“你跟你未婚妻订婚之后,我去荣誉新城找过你,我跟周明说,我戒指搁你那儿了,我得去拿回来。这话是借口,我就是想去看看你,我去了几次,几次你都不在。我问周明,你说沈慕南现在住哪儿,他说你应该住你未婚妻那儿,我一想,是啊,你都订婚了,怎么可能还住以前的地方。”
沈慕南熟练地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了,咬在嘴边,试图用这一系列的多余动作掩饰掉眼底的不甘。
可以想象,他有多不甘,白白地把小情人推给了别人。
江北继续说:“我又不是机器人,怎么会没半点感情?可你当时跟别人订婚了啊,我还能怎么办?”
沈慕南深吸了一口烟,吐出,嗓子哑得不像话,“车祸的事,我去帮你查,至于其他的,以后别再提了。”
江北从床上爬起来,半跪着抱住了男人的腰,感恩戴德道:“谢谢,谢谢你。”哭腔也随之溢了出来,低微到尘埃里。
沈慕南回抱住了他,下巴轻轻地抵上去。
七点钟还不到,阿平开车过来了,隔老远就能听见他在花园里跟人说话。沈慕南抬腕看了眼表,心中狐疑,他放下手中的报纸走到外面。
“沈总。”阿平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沈慕南问:“怎么来这么早,他今天是要出门办事吗?”
“哦,你说江先生啊,他打电话让我早点过来的啊,说您今天不方便开车。”阿平很会察言观色,一早就瞧见了男人手上的纱布,他关心地问,“沈总,您这手没这么大碍吧?”
沈慕南瞧着花园里的似锦芍药,转身吩咐佣人:“一会儿挑几朵好看的,留着插瓶。”回头扫了眼阿平,“过来一起吃早饭吧。”
阿平挠挠头,笑得憨厚:“正好在家没吃呢。”
第80章 离婚(一)
江北从楼上下来,挂着笑, 神清气爽的样子, 昨晚的故事似乎已经从他身上翻了篇, 他向阿平问好:“你今天来挺准时啊。”
阿平差不多快吃完了,抹抹嘴:“有了娃儿,醒的也早,五六点就得起来伺候, 反正也没法睡, 就早点过来了。”
江北挨着沈慕南坐下,胳膊肘撞了撞他,只用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 “晚上早点回来,我先洗澡。”
结婚了就是好,多大的恩情都能在床上清算干净,彻夜的疯狂换来一条人命的沉冤昭雪, 投桃报李,谁也不欠谁。
沈慕南不吭一声, 向来心思老沉的他, 没人能猜透。他用眼睛点了下阿平,抿抿唇,道:“吃完了吗,走吧。”
“好了好了。”阿平热络地应和着。
江北被冷落下来,眼睁睁瞧着两人走出了餐厅,他把指甲掐进肉里, 冲忠叔笑了笑,一派云淡风轻。
滨江路那边有段路在施工,汽车无法通行,阿平早上开车经过差点耽误了时间,这会儿他知道要特地绕开。
“怎么从这儿走?”沈慕南问。
“前面修路,那块儿被拦起来了。”阿平解释道,眼睛直直地目视前方,半点不敢怠慢。
沈慕南扯了扯领带,有些心烦意乱,“空调打低点。”
“哎。”阿平依言行事,又从后视镜里朝后看,笑着说,“江先生是昨儿半夜给我打电话的,让我早点过来送您上班,他说自己车技不行,您嫌他开车慢,不然他就亲自送了。”
沈慕南闻言心悦了不少,很自然地接过腔:“懒人一个,他跟你随便说说的,别当真。”
阿平顺着话题往下聊,专捡好听的讲:“不懒啊,江先生人挺勤快的啊,特像那个谁。”
“像谁?”
“朱元璋的老婆,就那什么马皇后,特贤惠的那种,我跟我媳妇最近正好在看一个古偶剧,拍的就是……”
话题是越扯越远,沈慕南轻咳了一声,打断道:“好好开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