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等你老半天了。”徐晃手一挥,“吴铭亮快过来,你室友!”
话说着, 一位戴眼镜的男士走了过来,站定后, 上上下下打量起江北:“我天, 十几年了,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江北笑:“你也没多大变化啊。”
“哪有,你看我脸上这褶儿。”吴铭亮指着额头给他看,脑门上确实长了好几道褶子。
“上次听你说,你在别人手底下干,哎我记得毕业那会儿, 你妈不是给你办了个工作室嘛。”
江北随口解释:“碰上金融危机,后来倒了。”
徐晃插了一嘴:“那你现在不也挺好的嘛,上次在群里说多少套房子来着?”
“十几套。”江北挺直了腰板,吹嘘道:“两套由自己住,其他全租出去了。”
徐晃压根不信,这哥们一步步白手起家,牛逼是真牛逼,就是人一发迹,容易飘,特别爱四处找存在感,江北当年一毕业就有房有工作,还总没事在班级群里发发牢骚,“我妈给我买的那房子太小了,都不到一百平。”
你说招不招人烦!人徐晃都快烦死他了!能不记仇么。
“你这也太夸张了。”徐晃抬了抬手腕,露出自己那五十来万的手表,“怎么,你家是拆迁户啊?”
江北不甘示弱:“全是炒股挣的,七八年前不是牛市嘛,但凡砸进去钱,都能连本带利翻好几倍。我这就是踩狗屎运了,正好赶上了。”
徐晃扬了扬手腕,假装自己在挠痒痒,表盘闪烁着金属的光泽,“还是你混得好啊,以后可得关照下我们这些老同学。”
“哪有,就是比你运气好了点。”
“行,你现在口才是真不错。”徐晃维持着一份微笑,优雅从容地走开了。
吴铭亮在旁边杵了半天,人走了,他才有机会搭上话,“甭搭理他,刚才搁这儿秀半天了。”
江北无所谓道:“没事儿,我以前也总爱吹牛逼。”
“是,可喜欢显摆了。”
江北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跟老同学重聚,算得上是近期最愉快轻松的一件事。
“哎周明怎么没来?”
江北的笑容凝在一瞬,嗓子呈半哑的状态:“我不知道,我跟他也没联……”
“别瞒了,我知道你俩结婚了。”吴铭亮笑了笑,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挨个找了十多页,“奇怪了,之前还存了张你们结婚请客的照片,还是周明发给我看的,我找找。”
江北也在盯着吴铭亮的手机看,企图能在别人的手机里窥见傻大个的过往痕迹,目光虔诚,又显得有些急躁。
“咳,找不着了,不知道存哪儿去了。”吴铭亮收了手机。
江北眼底的光,“啪嗒”一下,闪灭了。
“本来那回我也要过去吃你们喜酒的,周明都跟我说好了,结果公司临时派我去外地出差,没去的成。”吴铭亮说得随意,甚至还打趣起江北:“怎么,你俩现在是在避嫌吗,还是两口子闹矛盾了?”
江北的眼神看上去有点空:“听过终南山吧,我以后要跟周明搬那儿住去,他先勘测地形去了。”
“合着寻仙访道去了,我说怎么联系不到人。”
江北只笑,不接他的茬,一会儿女班长过来,点了点到场的人数,三十人的包厢差不多来了一大半人。
服务员上菜,众人把酒,三三两两间卖力寒暄,感伤的氛围营造得很好,乍一看以为是在开追悼大会,某位男士的眼眶里,依稀还泛出了珍贵的泪花。
江北被灌了大半瓶白酒,整个人迷瞪了辨不清东南西北,在座的男同学无一例外都喝大了,只有几个女同学还清醒着,夹起筷子专捡蔬菜吃,挂嘴边就一句话,“不吃不吃,减肥呢。”
喝酒,吹牛逼,面红耳赤地高谈阔论,江北在这一群糙爷们中间,显得格外年轻,不太像是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其实仔细看,细小的皱纹也已爬上眼尾。
岁月不饶人,此言不虚。
“江北,周明的电话怎么老打不通?”坐他旁边的女班长问道。
江北没听清,醉眼猩红地凑过去问:“什么?”
女班长提高了音量:“我说,周明的电话怎么老是打不通,咱班就剩他一个了,一直联系不到人。”
江北直接对着瓶子吹了一口,烈酒辣喉,他本能地痉起眉头:“死了,前几年被车给撞死了。”
周围人还在拼酒说闹,女班长安静了,略略垂眸,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猛地回看江北的那张脸,酸甜苦辣交织起的一张男人的脸。
清秀,白皙,眼睛里似乎蒙了一层雾。
听说周明追过他,听说周明追了很多年。
也听说爱情,十有九悲。
酒过三巡,中途奔了几趟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吐得昏天黑地,尚还记得给陈新宇打电话。
那边一直不接,他就举着手机一遍遍地拨,真喝大了,其实压根不清楚自己在干嘛。
“大晚上的你又在搞什么!”陈新宇严声质问,他直觉自己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奈何这人还是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这边贴,三天两头的打骚扰电话!寻找目击证人,说得轻巧,一个无辜者凭什么要帮你作证?沈慕南都不肯帮的事,他能有什么办法?
“我在喝酒呢……”
“操!你他妈的真是蠢!”
陈新宇火冒三丈,直接撂了电话。
聚会结束,一众人踉踉跄跄地走出酒店,阿平这边一直在酒店门口等着,见江北出来,连忙上去扶住他。
“这、这你车啊。”吴铭亮结巴着说。
阿平想不明白这种八百年没联系的同学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催着江北:“江先生,咱们回去吧。”
“回哪儿去啊?”
阿平知道江北是喝多了,耐心道:“走吧,沈总还在家等你呢,打你电话一直没接。”
“不走。”江北甩开了阿平的手,拉着吴铭亮,“我还没跟我同学说完话呢。”
吴铭亮也已不省人事,倒在江北肩上,唔囔不清道:“下次见、见面,还得……”
阿平实在没办法,给沈慕男拨去电话,很快就通了,“沈总,江先生喝多了,这会儿赖着不肯走。”
“我马上到。”男人的声音低沉微冽,听不出半点感情。
早在给阿平打第一遍电话的时候,他就拿上车钥匙出门了,突然而至的同学会像颗危险的定时炸-弹,也许下一秒就会迎来一次爆破,彻底击毁现下的安逸生活。
沈慕南一身休闲装,挺拔的身段在灯光的暗影里,蜿蜒清晰,他从阿平手里搂过江北,这人迷晕地就势倚在他怀里,嚷嚷着:“你谁啊?吴铭亮呢……”
吴铭亮半醒半晕:“江北,电话,咱留个、留个电话。”
“我的啊。”江北拱开了沈慕南,又上去拉住吴铭亮的手,“189XXXXXXXX。”
阿平眼瞅着他们沈总的表情愈发阴郁。
两人的手互拉着,亲亲密密,十来年的同学情这会儿“如胶似漆”地黏在彼此手上,男人终于看不过眼,攥住了江北的那只手,沉声道:“跟我回去。”
华灯照彩,酒店对过的街道上,车流不绝。
吴铭亮指东打西地说:“下、下次把周明喊上,咱仨聚聚。”
江北爽快道:“我来请客。”
“不不不,我请我请。”
“不行,我请。”
……
沈慕南冷眼相看,“周明”那两个字,他刚才听得分明。
惜别够了,江北才想起要回去,东倒西歪地往前面走,沈慕南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沈总。”阿平喊了声。
沈慕南死死盯着前面的那抹倔强身影,声音干涩:“嗯?”
“江先生他、他今天喝多了。”意思是他说了什么话,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吴铭亮还站在酒店门口,眼看着江北快要跨上马路了,他迷瞪着干着急,突然旁边那个男人冲了过去。其他的,他就看不真切了。
同学们基本都打道回府了,空阔的酒店门前,只寥寥几个人影。
“干什么!”
江北迎面被兜进熟悉的怀抱中,鼻息间是清淡的古龙水味道,他仰头去看,男人的俊美五官在他的视网膜上逐渐成型。
“慕南,我喝多了。”
沈慕南僵持着没动,神情莫测,汽车从他们几米外穿行而过。
良久,男人无奈妥协:“走吧,我们回去。”
车子平稳前行,江北伏在车窗上无所事事,晚风撩人,酒醒了不少,从沈慕南的方向看去,只能看见小情人的半个后脑勺。
“你不冷吗?”沈慕南问。
江北没说话,迷迷糊糊间好像是睡着了,但后脑勺偶尔还会动几下。
男人不再自讨没趣,抽了根烟叼在嘴里,顺便用右手探了探江北的冷热,还好手心不凉。
回到别墅,室内温度高,那些酒气刹不住地从胃里往外窜,翻江倒海地折腾,江北趴在马桶上干呕,整个胃都快要呕空了。
“我让他们煮点醒酒汤。”
江北背对着男人,连连摆手:“吐出来就好了,不用喝什么汤,本、本来胃里就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