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唱戏[京剧] (丁楠吃汤圆)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丁楠吃汤圆
- 入库:04.10
有位须发皆白的老爷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往台上走。柳砚书见他还架着酒瓶底似的镜片,忙上前搀住。
老人家一把抓住柳砚书小臂,力道却大得惊人。视线从镜片上方锁住柳砚书,眼里早已热泪盈眶。七八十岁的老人满面晶莹,难以置信道:“柳三爷……”
柳砚书有些慌忙,生怕老人家太过激动伤了身子,低声道:“我是姓柳,但是……”
“二十六年了!”老人家双手攥住柳砚书的手掌,大力摇晃,“您有二十六年没有上台了……我掐着指头算着的!”
高扬的语调忽的沉下来:“有生之年,竟能再见您一面,我就是死也无憾了……”竟又怔怔落下泪来。
护工们见老人家脸色通红,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忙上前架住,劝道:“您认错人了……这是人戏校的学生。您还是赶紧回房休息吧!”
老人家被拉走之前,仍不愿撒手,语重心长朝柳砚书嘱咐:“孩子,好好唱!定能成角儿……小杨你慢点儿!我再说一句……”
眼见老人家被扶出礼堂,柳砚书朝那背影深深鞠下一躬,以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说:
“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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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天以来,柳砚书的嗓子时常不痛快,反反复复始终没有好利落。直到夏至过后,彻底哑火,倒仓了。
原本青春期变声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对戏曲演员来说是一到大坎,万一变声坏了嗓子,就功亏一篑,白白吃苦这么多年。
倒仓期间,柳砚书不便开口唱戏,就越发刻苦的练起身段,甚至跑去隔壁武生组蹭课。
傅晨嫌他吃饱了撑的,大夏天自己找罪受。柳砚书每天下了晚功还要自己再加一个小时,他可不想跟着一块受苦。
“沈幽明,上网去啊!”傅晨换下功服,往肩上一搭,高声道。
沈幽明正在穿鞋,忙抬头:“等会儿我!”
这三年里傅晨摸清了学校附近所有的黑网吧,哪家位置最多、哪家网速最快、哪家提供小零食都门儿清。沈幽明不幸被带坏,也学着晚上跟他爬墙上网。李嘉乐也跃跃欲试,只是一直苦于身材障碍爬不上墙未能成行。
从学校围墙翻出去就是小巷,顺着巷子往里走有一排居民自建的小楼房,避开楼梯口的摩托三轮车往上走到三楼,就到了这一片最大的黑网吧。不用身份证,交钱就能上,戏校和旁边职高的学生都喜欢来这儿。
傅晨和沈幽明下了晚功就往这奔,来晚了害怕没位置。一路小跑到了门口,有个长相成熟,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小青年,正蹲着抽烟。看模样十七八岁,下巴上还有点胡渣。
“林哥!”傅晨笑得明媚,一把搂上那人的肩,熟络的锤了一拳,“今天来得挺早啊?”
那人回他一拳:“我昨晚上就没回去!里头太闷,出来抽根烟。”
这是傅晨在网吧认识的朋友,大家都叫他林哥,似乎在职高还有点势力。傅晨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送到他面前。
林哥抽出一支夹在耳后,大拇指往上抬了抬:“让人给你俩占了位置。”
“多谢啦!下回一块打游戏,一定带你上段!”傅晨拉着沈幽明窜上楼。
又和几个“刘哥”“李哥”打完招呼,两人顺利上机。
沈幽明看着傅晨左右逢源,心生好奇:“他们比咱们大吧?怎么这么给你面子?”
傅晨端起桌上的大玻璃杯子喝了口茶,压低声音道:“外头抽烟那个是他们的头儿,我帮他打过几盘游戏。林哥讲义气非得认我当兄弟,就……这样了呗。”
“厉害啊你。”沈幽明瞟他一眼,语气上挑。
傅晨推他一把:“得得,别埋汰我了。快上号!”
眼看就要熄灯,宋千峰见上铺的人迟迟未归,问:“他们两个去哪里了?”
李嘉乐放下手里的薯片,双手在空中弹奏一番:“练钢琴去了!”
“什么?”宋千峰不解。他们学校明明没有钢琴课啊?
柳砚书好心解释道:“这动作是敲键盘呢,他们去上网了。”
“别等了,估计今儿通宵。”李嘉乐摆摆手,示意宋千峰赶紧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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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仓这事吧,每人的持续时间都不同,像柳砚书,足足三个月了还一点不见好。
“新苗杯”开赛在即,柳砚书肯定是没法上了,老生组选送的雷宇。旦角组严凤鸣力排众议推了傅晨。
没人搭戏独自上台,这还是生平头一遭。傅晨难得的紧张起来。他的唱功出色,身段也练得不错,可综合起来并无特别出彩之处,拿奖的把握并不太大。
机会来之不易,傅晨兵行险招,竟开始练跷功。建国前踩跷流行过一阵,可现在已经鲜少有人能演。练功时要在脚上绑木质小脚,模拟缠足行走,比踩高跟鞋更如履薄冰。
柳砚书刚听到这个想法,开口便是:“你疯了?”
傅晨边往腿上绑沙袋边说:“没啊。严老师同意啦。”
柳砚书震惊:“严老师也疯了?”
“哎嗨嗨,别瞎说啊,这主意还是严老师给我出的。”
严凤鸣这几年对傅晨的看法有所改观,见他资质确实不错,又是唯一的乾旦,难免用心一些。
练了半个月,跷功还未练好,先磨了一脚大水泡。傅晨坐在床上抱着自己脚丫长吁短叹,突然从底下飞上来一支药膏。
“早晚各涂一次,别嚎了。”柳砚书坐在自己床上,提醒道。
“师哥我爱你啊啊!”傅晨从上铺伸出个头来,“……顺便给我递根棉签呗?”
柳砚书:“……”
比赛日期定在暑假,傅晨为了练功,申请了留校。
“这么拼?”沈幽明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随口问。
“那可不,严凤鸣好不容易重视我一回,可要给她看看小爷的厉害!”
柳砚书也要回家,寝室里只剩宋千峰和傅晨两个人。宋千峰离家太远,正好也满了十六岁,打算找个暑假工。
“练功悠着点,比赛那天我来给你助威。”柳砚书拍拍傅晨的肩。
“那我可等着你啊。”傅晨勾住他脖子,扯起一个好看的笑。
“咳。我爸车还停在楼下,我先走了。”柳砚书拉着行李箱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倒仓:戏曲演员在青春期发育时嗓音变低或变哑。其实就是每个男生都会经历的变声期~
文中柳三爷指柳一青。柳家五代:柳玉竹,柳翠竹,柳一青,柳文书,柳砚书。梨园行有继承父辈名字的习惯,别看错啦。
大轴:最后一个节目。压轴则是倒数第二个节目。
☆、一蹶不振
傅晨平时看着吊儿郎当,到了正事上倒是一点不含糊。暑假里卯足了劲练功,就为了冲刺“新苗杯”。
跷鞋都磨坏好几双,鞋尖都被破裂的血泡浸透了,结成红棕色的污渍。
终于到了八月,比赛当天。柳砚书早早到后台给傅晨上妆勒头。他今天唱《金玉奴》,粉衣裳黑肚兜,水钻头面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绑好跷,傅晨到侧台候场。柳砚书不放心,跟到侧幕条边上看。
主持人报幕,正式上场。
傅晨拎着帕子,娇声念起定场诗:“青春整二八,生长在贫家,绿窗春寂静,空负貌如花。”
评委们见他扮相漂亮,嗓子又甜,不禁多看几眼,视线往下,一路落到脚尖,惊诧的挑了一下眉。
傅晨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暗喜,果然要有着特别的东西才能被另眼相看。
道过念白,他从椅子上起身,单是几个身段,就已经赢得了一阵掌声。傅晨心里略略放松。
【人生在天地间,原有俊丑。】
开嗓第一句,四平八稳,没有冒调。柳砚书在台侧吐了一口气。
【富与贵贫与贱何必忧……愁。】
傅晨唱到“忧”字,本应该拉长音,却戛然而止,空了一板,直接唱了“愁”。柳砚书攥紧拳头,今天怎么回事?嗓子不痛快?
傅晨自己也发现了,声带似乎不像从前那么听话,无法完全控制住发声,出来的声音都发飘。
【老爹爹……】
这一声彻底破了音,呲花是场上大忌,傅晨一下慌了神。心里不安便习惯性的往侧幕条瞟,柳砚书朝他摆手,示意别担心继续唱。
可这一下破音破得太厉害,之后出来的声都变了调,嘲哳难听得很,傅晨更急,甚至在台上咳了一声,试图清清嗓子。那声咳嗽被话筒无限放大,全场都能听见。
心态一但不稳,后来就接连失误,连着破音好几次,到最后干脆忘了词,愣在台中央。
台下观众丝毫不给情面,傅晨人生中第一次被喝了倒彩。
这对一个戏曲演员来说简直是极大的耻辱,傅晨耳边响起一阵比一阵高的掌声,每一下都像抽在自己脸上,啪啪作响。
剧院里空调开得很足,甚至有点冷,傅晨从头皮一路凉到脚尖。
评委们眼看着这位小选手转身冲下台,一去不返。
柳砚书在另一侧,傅晨一闪就没了影,只好回后台追。
找遍各个休息室化妆间都找不到人,柳砚书心急如焚,无头苍蝇似的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