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了新年第一笔巨款且成功在丈母娘家留宿一晚的严晏心情颇好,于是说到做到,特意赶在第二天一大早就精神抖擞地回了自己家。
走进客厅就见那位正经八百的严院长抬头挺胸地坐在沙发正中央,如果不是电视上放着昨晚那喜庆的跨年晚会节目重播,他都怀疑下一秒严宁之开口就会让他“逆子,跪下”。
然后严晏轻车熟路地无视了严宁之佯装出来的不怒自威的气场,伸手在茶几上的零嘴堆里毛手毛脚地扒拉了两下:
“嗯?还买了卤味呢?”
存在感还不如鸭脖强的严院长恼羞成怒:
“给我滚去洗手!”
严晏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隔着塑料袋抓起一个鸭脖美滋滋地啃了,边啃还边口齿不清地打听着燕婉的行踪。
一连啃了好几个鸭脖,才终于如严宁之所愿——不仅洗手,去把自己整个都洗干净了。
严宁之看着严晏这个十足“逆子”的背影犯嘀咕:也不知道这小子给辛然添了多少麻烦。
说实话严宁之自己也没料到儿子能和自己的学生走到一块去——当然,严院长此时想的此“走到一块”肯定非彼“走到一块”。
他把辛然和简明这两个得意门生挂在嘴边已经成了习惯,一直没少在严晏面前唠叨,不过他确实没指望他的倒霉儿子能跟着学上一学。
谁知道他还没实行他的计划——强扭着把严晏丢给辛然和简明,人家严少侠自己先开了窍,主动贴上去了。
今天问《文心雕龙》,明天问《人间词话》,十分好学。
严宁之着实惊奇了一番,回过神来也没太觉着有多不对劲,毕竟文学那么有魅力,谁能不爱呢?于是就只当严晏是良心发现,浪子回头了。
正襟危坐的严院长眼瞅着严晏终于极其不雅地飘进了屋,松了口气似的放松了自己的腰背。
屋里,正和严晏通着电话的辛然并不知道自家院长对自己的宠爱又升一级,还专专心心地沉浸在严少侠的即兴表演中乐不可支:
“你怎么这么熊?一天到晚就知道磕碜你爸。”
“人生两大乐趣,逗你、逗爹。”
严晏打开衣柜,在一堆旧衣服里随意挑拣了一件套上,也没觉得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穿衣服有啥不方便。
虽说是旧衣服,但考虑到严少侠的购物欲,其实这些衣服中“年份最大”的也才买了两三年而已。
衣料摩挲之中传来了辛然的嗤笑声:
“嗤,没大没小。”
没聊两句,客厅就传来了关门的声音,严晏打开虚掩的房门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果然是燕婉买好菜回来了。
挂了电话,严晏又给辛然发去了“明天来接你”的消息,才慢慢吞吞地走到厨房,帮燕婉归置东西。
燕婉抬头一看,神色复杂地评价道:
“小晏,快大学毕业的人了,还是穿得稳重一点吧。”
严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抓阄似的挑出来的帽衫:奶粉色打底,亮银色镭射纹的英文字母杂乱无章地挤得到处都是,袖口还精致地点缀着亮闪闪的魔术贴。
好吧,他承认他刚成年那会儿的审美是有点桀骜不驯的花哨。
严晏看着厨房玻璃门上映出自己模糊的人影,缅怀着逝去的青春。
燕婉:“能别照了吗?菜都给你择秃了。”
严晏干咳一声,接受了被赶出厨房的命运,燕婉的抱怨声在背后响起:
“跟个花孔雀似的,怎么长的……”
第二天上午,辛晓家楼下。
辛然收到严晏“两分钟后下楼”的消息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挥别了身后目光意味深长的亲妈,三步并作两步地下楼去了。
这么多年来,辛晓还是第一次看自己儿子走这么快。
大概这就是真爱的力量吧。
此刻,辛然看着不远处正朝着自己加速前进、昂首阔步的严晏,一阵目瞪口呆:
只见他的少侠穿着一件银色亮皮的羽绒服,拉链也不拉,就那么大剌剌地敞着,一群字母手舞足蹈地反着光,跳跃在一片奶粉色上。下身搭一条不那么蓬松的深灰色工装裤,两边裤腿上挂着不对称的口袋,脚下踩着白银配色的镭射款球鞋。
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亮晶晶。
辛然低头瞅了瞅自己万年不变的水洗色简约款牛仔裤,觉得自己被少侠活力四射的气场给震慑得闪了老腰。
等严晏走近,他才做作地用目光把人上上下下扫了个遍,啧啧有声地赞叹道:
“今天动物园有表演吧,唔……我猜猜,孔雀开屏对吗?”
严晏破天荒的在穿搭这方面有了羞耻心,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蹭蹭鼻子,说:
“家里没几件常穿的衣服,你面前的这个是刚跨进大学还涉世未深、心浮气躁的我。”
辛然惬意地围着严晏转了一圈,说道:
“四个字的词儿越说越顺了,不错。那你现在涉世多年,都学到了什么?”
严晏认真思考了三秒然后说:
“低调稳重不‘花俏’。”
说话间,身后忽然有人按响了喇叭,一辆两厢小宝马慢悠悠地滑到了两人跟前。简明开车,温书打开车窗,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嚯,小严,青春洋溢呀,不怕把你旁边那位给衬老了?”
严晏挑眉,大大方方地盯着“旁边那位”笑道:
“完全不怕,他颜比我能打。”
辛然裹紧自己朴素的白色羽绒服,翻着白眼上了车。
直到车开出去老远,温书还不依不饶地在副驾驶上偏着脑袋问简明:
“完了,不对比不觉得被伤害,咱俩是不是也显老了?”
简明耐着性子开车,最后实在无法,只得说道:
“你也能打。”
温书这才消停下来,把嘴炮炮口对准了后排正在腻腻歪歪的俩人:
“刚才我在群里喊半天都没人搭理我,你们快看看咱们一会儿吃啥——还有那什么,小严,昨天你说那地方,发个定位给我。”
辛然这边的亲友团有个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是温书给拉的,王辛两家人都在里头,后来加入了简明,跨年那天晚上又把严晏也拉了进去。
那天晚上他们几个小年轻说好2号一起出去逛一天,本来是打算带上王川的,可王胖一看这阵容,只觉得自己是个浑身发亮的大灯泡,于是毅然决然地含泪加入了另一边的老年近郊旅游团。
一个名为“CP×2”的四人临时会话小群就这么诞生了。
辛然对温书起的这名字嗤之以鼻:温书这人,仗着他简师兄目前可能不知道CP是个什么意思就敢“CP乘以二”,倒是给他说说这个“二”在哪儿呢?
理所当然换来了温书的怒目而视:
“迟早会有二的,等着吧你就。”
约着一起出去玩的这个主意,显然也是温书出的。他的本意是想让严晏带着他们这一帮平均年龄大他七岁的大龄男孩体会一下现在十几二十岁的小年轻平日里都玩些什么花样,结果自己先按捺不住,大张旗鼓地提出了一大堆或许已经“过时”了的玩法。
正对行程安排一筹莫展的严少侠果断交出了统筹权。
但一行人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跳不出“吃饭唱歌看电影”这个怪圈,C市一日游一度就要搁浅,最后还是严晏灵机一动,悄悄地瞒着辛然,跟温书和简明建议了一个地方。
反正辛然做惯了甩手掌柜,对任何安排都不置可否,逆来顺受。
不过无论去哪,饭是一定要吃的。
辛然和严晏脑袋凑在一起,用一个手机看“CP×2”里面各色各样的团购信息,八大菜系、中餐西餐、快餐慢餐,不管是网红店还是苍蝇馆子,应有尽有。
鉴于辛然上回吃了自助后的“不耐受”反应,五花八门的选择当中独独没有自助。
辛然信手一指,果然是牛油火锅。
车里其他包括驾驶员在内的三人,齐刷刷地摇头,剥夺了这位无辣不欢的资深胃病患者选择的权利。
退而求其次,严晏拍板,挑选了一家改良川菜馆,是个十里八乡的网民都知道的网红店,菜色繁多且调味多样不光有辣。
勉勉强强合了辛大挑嘴的意。
上午十点,正当辛然心里纳闷“不会这么早就吃饭吧”的时候,简明找地方停好了车,然后一行人架着脑子一片云里雾里的辛然,七拐八拐地终于拐进了河边上的一家看上去四面漏风的老茶社。
“大上午的就约牌?各位牌瘾都这么大的吗。”
辛然还没来得及看清茶馆牌匾上飘逸的字迹写的是什么,就被带进了一间不设机麻的小室,一张裂着缝的矮木桌上有五个带盖的白底青花瓷杯,矮桌周围围着一圈藤编椅子。
一位有些上了岁数的老人家神情自若地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和蔼地看着四位和她相比算是人高马大的小年轻,然后将目光停留在了严晏身上:
“小晏,来了啊,快坐,你们都快坐。”
辛然顶着一脑门的问号,但发现其余三个人都是一脸毫不意外的样子,只好闭口不言地坐了下来——正对着这位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