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请让一下。”
莫政雅假装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反而凑得越发近,“你就是易昇的儿子吧?”
既然这个人是罗弈的舅舅,那么过去的事情自然瞒不过他。
“我是。”易淮小小地倒退一步。他不喜欢和陌生人靠得这么近,而莫政雅也不是普通的陌生人。
他第一次看到罗弈对什么人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就是对莫政雅,连他自己也只从罗弈这里得到了阴阳怪气的讽刺。
“我的好外甥什么时候改行做慈善了?嗯?”
“对此我建议您直接去问罗总。”
莫政雅快速地贴着他的耳边说了句话就哼着小曲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心神不定地站在原地。
没过一会费川就急忙赶了过来,从他手里接过餐盘。看样子他对着这边的动态也是时时刻刻关注着的。
“我看到莫政雅在你旁边停留了一会,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意识到自己回答的速度太快,易淮放慢了语速,“他问我要不要跳槽到他那里去,我拒绝了。”
“真的吗?”
费川把他带到靠角落的位置,隔绝开有些有意无意窥伺的眼睛。
“莫政雅这种人,你少和他打交道,对你和罗总都好。”
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告诉费川自己还记得他昨天说过的话。
费川看了他差不多三十秒钟,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我不会……”我不会出卖罗弈,毕竟他遵守了和我的承诺。后半句他不会说出来的,可这就像是一种决心。
“我知道你恨罗总,恨他让你的人生变成了这个样子。”费川的表情带着几分烈士断腕的壮烈,“但是易淮,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罗总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也不要跟别人说是我说的。罗总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考量,你不要被表面这些东西蒙蔽。”费川唏嘘,“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过了会,应酬完的罗弈回来,费川连忙把装满的餐盘递过去,让他在当中挑喜欢的填饱肚子。
易淮机械地给罗弈端来酒水,罗弈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了?又丢魂了?”
“没有。刚刚碰到了莫先生……”
罗弈嗤笑,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想从你这里下手?他也就这点本事了。”
“嗯。”易淮犹豫地应下,“我没和他说什么。”
“你也没这个胆子。”
“差不多是这样。”
他有些勉强地答道。方才莫政雅的那句话勾起了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梦魇。
——想不想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死的,骨灰埋在什么地方?
有关父母的话题是他和罗弈之间永恒的禁语,但他怎么可能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想得都要疯了。
·
一轮敬酒祝词到头,温正霆再顾不得风度,屏退其他人,单单叫住长子,要他跟着自己到礼堂外边的半露天长廊去。
“爸,您怎么了。”从未被父亲如此重视过的温志诚有些受宠若惊,被酒精熏得微红到了脸颊几乎要迸射出油亮的红光。
温正霆感觉自己已经魔怔了。他只不过是随便看了一眼,连那个人是否真实存在都不确定。
“刚刚站在那里的人呢!”他指着热闹的宴会厅的某个方位,不可控制地冲长子低吼,“回答我!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年轻的时候,他什么都敢做,报应和鬼神都是无稽之谈——想要什么就去抢夺,有人敢拦路就让这个人消失,他一直信奉这样的真理。等到他老了,死亡的脚步逐渐迫近,他开始听到一些过去不曾听到的声音,这使得每一天他都感到恐惧,恐惧那些死去的人会找他索命,所以他把自己锁了起来。
只要在这坚固的外壳里他才会感到安全和放松。
“什么人?”温志诚被吼得懵了,呆愣愣地立在原地,反思自己又有哪里做错了。
温正霆厌烦地瞥他一眼,“年轻,男的,穿灰西装,我没看错的话是你手底下的人。”
温志诚回想了一下,确实是有这么个人,但他还是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哪里有问题,能让他爸如此反应过度,“是我的助理尹源,您之前不是见过他吗?”他试探性地问道。
“把他给我叫过来,立刻!”听到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温正霆耳朵嗡嗡地叫了起来,所有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
“好好好,您稍等一下。”
温志诚虽然不知道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掌权的发话了,立马听话地拨了个号码,“喂?尹源你现在在哪?我爸,就是温总要见你……我也不知道什么事,让你来就来,别那么多废话。”
挂掉电话以后,温志诚立马又换了张脸,乖顺地同温正霆汇报,“他说他马上过来。”
温正霆阴晴不定地盯着长子,“你最好祈祷这个人没问题。”
“应该……不会吧。”温志诚被他威胁得也紧张了起来,“我查过的,这个人没问题,父亲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到五分钟尹源就出现在了温家父子的面前。
见到他的一瞬间温正霆就开始怀疑自己那时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的确见过这个人,但那几次他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你把头抬起来。”他克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抬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温志诚抬高了音量。
这个男人非常听话地抬起头,他毫不客气地捏住他的下巴,扳过来扳过去地反复查看。
不像,并不像那个死掉的男人,硬要说的话轮廓、眼睛和嘴唇稍微有点像,但总体来说是另一张脸。
应该是他在台上从特定角度看过去产生的错觉。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父母是做什么的?”温正霆沉声问。
尹源想了几秒钟,“我叫尹源。”
即使在这边待了这么久,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听出他的口音与土生土长的国人不一样,带一点外国人的强调。
他答得非常有条理,从怎么被前老大华敬阳看上到近些时在美国贫民窟当妓女的母亲前些年得病死了他还回去处理了葬礼的事,他都讲得十分详实。
随着他看似平静实则充满感情的讲述,温正霆那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没事了。”
尹源鞠了个躬,转身往里边走。
温正霆盯着他的背影,冷不丁抬高音调,“聂元盛有个儿子,我知道你还活着,来这里就是为了替你那死鬼爹报仇。”
即使他都这样说了,尹源都没有表露出一丝异样。
“温总,您说什么?”他困惑地扭过头,“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温正霆凝视着他的瞳孔,“你说呢?”
“我觉得不是,可这里只有我们,所以我才来问您。”
温正霆苍老的脸庞上浮现出个几乎能够称得上和蔼可亲的笑容,“抱歉,我认错人了,请不要见怪。”
得到了确切答复,尹源舒了口气,“我还以为是我哪里没做好。”
“年轻人谨慎点是好事,像我这个儿子就太不谨慎,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的事,不麻烦,能为大少做事是我的荣幸。”
“老大啊,看看你底下人多会说话,学着点。”
可怜温志诚早就吓得不会说话了,麻木地点点头,跟复读机似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尹源离开以后,温正霆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望着夜空。
今天是阴历十六,月亮最圆的日子,还是罕见的血月。暗红的光晕萦绕在巨大的星体表面,连黯淡的斑纹都变作了血一样的颜色。
这刺目阴森的颜色他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看。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可怕的灾祸将要降临了,这个地方即将成为血与火的海洋。
“父亲……我的人,没问题吧?”
过了会,温志诚鼓足勇气过来问他审视的结果。
他再不想伪装和善,这个儿子有多少斤两他知道,那些成绩是谁做的都不可能是他做的。这个废物要是能成大事还会等到现在?
“滚一边去,别跟着我。”似乎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恶劣,他缓和了一些,又道,“你是主人,你需要在宴会中主持事务,怎么连这点小事都要我教你?”
甩开一脸诧异的大儿子,他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走到一半他忽然捂着胸口停下脚步。普通止痛药已快要不足以缓解症状了。
可怕的病魔正在侵蚀他的身体,医生不止一次建议他立刻开始化疗,他拒绝了,坚持只接受保守治疗,吃副作用最小的药。
因为一旦他开始接受化疗,有些事情就再也无法隐瞒。
他联络了自己的私人助理。在过去的数十年中,他最信任的人就是这个人。他连几十年结发的枕边人都不相信。
“帮我做一件事。”电话接通以后,听到助理的声音,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如此焦急。
他这个人的预感一向很准,这份预感已经帮助他避开许多次暗杀和灾祸,他相信这一次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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