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
“美国啊。”易淮有些感慨,“说起来有点丢人,我虽然是在荣城出生的,但这样在街上闲逛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尹源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真的吗?”
“是真的,我大学是在国外读的,高中是那种制度森严的私立寄宿学校,很难有机会到外面去。”
他仿佛意识到什么,轻轻地啊了一声,“啊,抱歉,这样一直说我自己的事情是不是很无聊?无聊的话我就不说了。”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尹源皱起眉头,“不是,我……”他看起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距离在温家大宅那时才过去了不到半个月,两人之间的立场竟有点完全颠倒过来的意思。
最后他点了点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你说吧,我会听完。”
“进公司以前我就跟在罗总身边。高中第一年,我把成绩单带回去给他看,他看完以后很轻蔑地说这种东西就不要带回来碍眼了,然后那个假期我没有一天是天亮以后起来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到了第二年,罗总丢给我一份资料,说让我申请这个学校,申请不上自己看着办,我语言不过关,没办法,除了其它要学的东西只能再多抽出几个小时上语言课。”
他费劲千辛万苦申请到了那所大学还不算完,罗弈在学业上对他的要求苛刻得近乎变态,所以大学期间就算是假日他也不敢放松。
毕竟惹怒罗弈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简直没有一刻是自由的。”他自嘲地弯起嘴角,“好在总算毕业了。尹助理,你呢?”
见话头落到自己身上,尹源本能地拒绝,“我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你不是要去旧港那边?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是尹源的事情不好说,还是你的事情不好说……”
尹源走出两步,见他没有跟上便停下脚步等待,“你说什么?”因为隔着一段加易淮声音本就不大的缘故,他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没什么。”易淮跟上他的脚步,“一些无聊的话而已。”
漫步道不长,很快就到头,在经过最后一小段过度后,他们便彻底踏上了旧港的领域:不同于已经成为半个旅游景点的新港,旧港这边多是货运港和仓库,许多基础设施上都比较陈旧,不如新港那边崭新大气。易淮要找的盛天码头就是无数的货运港口之一,隔着栅格铁门能看见无数壮观的集装箱与巨大的吊臂。
尹源的表情有几分阴郁,易淮假装没有看到他这幅神色,“我一直都想到这里来看看。”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被上锁的铁门拦住才作罢。因为有时会存放贵重货物的缘故,盛天码头从不轻易对外开放,想要进去的话得找相关人员办理相关手续,再到前面去登记。从他的角度看去,盛天码头就像是黑帮片里的经典场所,入夜以后就会有当地黑社会大佬在集装箱的深处和人谈些见不得人的走私生意,谈到一半就被震天响的警铃打断,然后是无尽的枪声。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这番联想也没什么错。
“尹助理,你不过来吗?”他又问了尹源一遍。
“不用了,我在这里就好。”
看出这个人铁了心要和这个地方保持距离,易淮就没有再勉强。
“之前一直没有机会,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麻烦尹助理你陪我来一趟。”
“这种地方有什么可怀念的?”
尹源的语气硬邦邦的,当中透着几分抗拒。
“不是说这里本身对我有什么意义,是因为有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曾经被关在这里。”易淮指着集装箱后面的仓库,背对尹源轻声说,“就那边,但具体是哪一间我就不知道了。”
“这种事情你告诉我没关系吗?”
“你会到处讲吗?”
“……不会。”
他没有看尹源的表情,继续往下说,“我是个很没用的人,明明知道他就在这个地方却什么都做不了……”
哪想到尹源突然打断了他的叙述,“等一等,你先回答我你那个时候多大?”
他想了会,“十五岁……可能十五岁都没有。”
他的生日在冬天,而那件事发生在九月,所以严格来说那个时候他的确没有满十五周岁。
听完他的答案,尹源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没有人会指望一个小孩子救人,如果那个人指望了,那么就只代表他不仅无能还懦弱。”
哪怕很重要的人被评价为懦弱无能,易淮也没有发怒,“有人也这么跟我说过。”他扣着冰冷的铁栅栏,专注地望着仓库的方向,“但我还是想要救他,这是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你再插嘴我就不说了。”
尹源停顿了很久,“然后呢?”
“我有个仇家,这个人逼死了我的父母,然后满世界地通缉我,我在走投无路之际突然想到这个仇家有权有势。”他的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意,“权势,我从没这样渴望过权势带来的那些东西——在那天以前,这个人的权势带给我的只有一夜又一夜的噩梦和恐惧。我鼓足勇气用自己的命和那个人做了笔生意,他帮我把那个人救出来,我的命随便他处置……现在想想我那时真的太蠢了,保护我的人死了,他找到我只是时间问题,但这又是那时的我能想到最好的方法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的仇家答应了。他告诉我不要反悔,不然我不会想知道后果,我看着他的脸害怕极了,但还是点了点头。不瞒你说,我差一点都要吓得瘫在地上。他为什么要答应我的条件,还有他会不会表面上答应我要救那个人,实际上并没有派人过去,要是那个人死了我该怎么办……后来我一直在想这些问题却始终没有答案,直到前些时。”
他没有明说这个仇家是谁,可结合他之前说过的话并不难猜。
哪怕之前被那样威胁过,尹源还是忍不住再度开口,“你难道没想过要去恨过那个人吗?你的一生都被他毁了!”
“谁知道呢。”易淮转过身,温和地注视着他,“我以为我会死,但是我没有死,我就这么得过且过地过了十年,和外面那些饭都吃不上的人相比,我甚至能说过得很不错。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明明是和你没关系的事情。”他还记着在那黑夜与黄昏交织的时分尹源和他说的话。
尹源瞪着他,“我只是觉得你的生活方式不太正常。”
巨大的夕阳在易淮的身后沉没,为他整个人镶上了一层金边,也让他能够清楚地看见尹源脸上那些细微的痛苦和焦躁。
“是吗?我没过过几天正常日子,所以不知道正常人会怎么做。”
“正常人首先就不会这么随便地把自己的命交出去。”
“大概吧。”他说得很轻松,“我只知道这都是值得的。比起我自己的许多事情,他活着本身就值得一切。”
尹源许久说不出话来,他倒退一步,看起来竟然异常狼狈。
易淮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在说任何话逼迫他。
“所以我才……”先前那副完美的假面已经不见踪影,尹源的神色介于暴怒和痛苦之间,“所以我才……啊。”
“你想说什么?”易淮朝他走近了一步,缓慢地伸出手,像是想要给他一个拥抱,又像是想要安慰他。
“不要过来。”
易淮就停下来,两人之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他还是没有触碰这个人。如果他现在违背他的意思,他会更加痛苦的吧。意识到这一点,他有些难过。
尹源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他捂住脸,用力地把那些东西压制住,等他再度抬起头,他又重新戴上了那副叫做尹源的假面。
可是易淮看得出来,他的瞳孔还有些扩散,整个人就像一丛随时有可能复燃的死灰。
“我说半个小时早就过了,该回去了。”
说完他没有看易淮一眼就大跨步朝着来的方向走去。
第十二章 暗潮(四)
原本计划中要宴请的人是罗弈,所以温志诚订了整个骊龙景轩最好的包房:富丽堂皇的欧式装潢、鲜花和恰到好处的古典钢琴,而落地玻璃外,深黑的海面上倒映着对岸闪耀的灯火。
一整个晚上易淮都忙于应酬交际,哪怕有下属挡着,他还是被灌了不少酒——大多数是红的,少部分是白的,尹源则是安静地待在温志诚身边,除了敬酒那么一小会功夫,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到了散席的时候,温志诚看准这个机会过来献殷勤,“易经理你今晚没有开车来,待会打算怎么回去?”
易淮愣了下,“打车……”
他才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估摸着温志诚是觉得“打车”这种出行方式实在太磕碜,语气都不自觉带了点怜悯,“打车多麻烦啊,让我助理开车送你回去吧?”生怕易淮信不过,他拍着胸脯打包票,“最近交警查得严我知道,我手底下就有个人差点被吊销了驾照,我这个助理酒精过敏,一滴都没沾,刚刚敬酒那会喝的也是软饮料,不信你可以现场检查。”
“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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