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他喘了口气,觉得是自己太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是这样吗?”
话是这样说,不安的种子仍旧藏在他心底的某处,等待着长成参天大树的那一刻。
他进到密室里,密室不大却应有尽有,有插座电源和通风口,有一块挂着的旅行毛毯,侧面甚至贴心地做了个小架子,上面一层摆着矿泉水、压缩饼干和手电筒,下面是一次性尿壶,简直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用到这里。
“快进去吧,老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在里面的。”
情妇最后看了他一眼,简直比他还焦急地合上了密室的暗门,而他靠着暗门后边的墙壁,难得安心地闭上眼睛。
在黑暗狭小空间中,时间的流逝会变得很古怪,有时候他觉得过去了很久拿起手机一看才过了五分钟,有时他觉得自己只睡了一会结果已过去了两小时。
他等到了后半夜,昏昏欲睡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嘈杂人声,整个人倏地清醒过来。
人声越来越近,其中夹杂着情妇不安的辩解。
“他……没来过,我保证,他要来一般都会提前通知我,你们看,我没收到他的消息……”
身为女流的情妇到底拦不住那些人,他们找遍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现踪迹,最后进卧室里搜查,暗室里面的吴辛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有动静被他们听见。
这些人左敲敲右打打,敲到衣柜板子的时候他几乎都快尿出来了。
“这里好像是空的,不对,是这里……这里也不是,应该是实心的,我听错了。”
眼看他们离入口的板子越来越近,吴辛的心跳险些骤停。
好在他们在敲到那块板子以前就收手走了,“不在这里,走了走了,去别的地方找。”
脚步声消失了,他在里面一口气还没喘匀,这群人就又杀了个回马枪,前后间隔就十几分钟。
这群人又把衣柜板子敲了一遍,“是真的不在。真奇怪,我就觉得这个吴辛肯定藏在这里。”
“别给自己的失误找借口,找不到小心二少扒了你的皮,去别的地方找吧。”
保险起见,他在里面战战兢兢地等了一个小时才确定没有第二次回马枪。
“老吴,他们走了,你要不要出来上个洗手间?”
听到女人的声音,他浑身的知觉慢慢回归躯壳——他注意到自己的裤裆有点湿,密室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尿骚气。
“行吧,我出来,憋死我……”
刚从暗室里出来的吴辛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女人背后的黑衣男人。
为首的那个正是让他夜夜噩梦不断的温繁,温繁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无端地令人联想到张嘴咬断猎物喉管的年轻头狼。
“吴先生,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他过来拍了拍吴辛金纸一样的脸,“放心,你还有点用处,我不会这么快弄死你的……起码得等我弄死我亲爱的哥哥以后。”
他着重了哥哥两个字,仿佛是对两人间虚假血缘的嘲笑,可吴辛没空注意这些了,他的目光落在温繁的袖口。
狼头形状的蓝宝石袖扣,也就是说……他刚刚看到的那对袖扣是温繁的东西。
·
因为温正霆的病情再度恶化,所以出发日期再一次提前了,提前到了二号的傍晚。
傍晚时分,温正霆在保镖和助理的护卫下登机等待起飞。
这架价值1.5亿美金的私人飞机的内部装潢如果没人特地说明的话,许多人都会以为错来到酒店套房而不是机舱。
而温正霆正躺在这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年轻助理为他扣上特制的安全带,再盖上被子,确保能最大程度降低起飞对他造成的影响。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温正霆浑浊的眼睛迟迟不肯闭上,鸟爪一样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角,“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看起来如此的单薄瘦弱,被子上浅浅的轮廓让他看起来不像真人而是纸剪出来的假人。
现在想来,癌细胞开始扩散还是不久以前的事,然而就是这半个月里,出血、消瘦、随处可见的肿块和如影随形的神经痛,这些症状消磨了他的大部分生气,让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败下来,从那个隐约有点病容但还能站在台上中气十足说话的老人变成了现在这个只剩一口气的空皮囊。
“不要急,温总,您睡一觉我们就到了。我为您预约了全美最知名的专家,他救活了不少跟您一样的病人,你放心,我妈妈在天上看着您呢,她会保佑您的。”
他坐在温正霆的床头,耐心地哄着他,陪他度过起飞到稳定这段最艰难的时刻。
“我妈妈一定会保佑您的,毕竟您改变了她的一生。”
在他这一声声的祝福中,温正霆缓慢地合上眼睛陷入昏睡。
他抽出衣角,站起来到外面去。外面是娱乐用休息室,配有桌球厅和小型家庭影院,几个保镖的座位就安排在这里,此时正在看一部喜剧片,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他没有看他们,径直穿过休息室,去到机长和副机长所在的驾驶室——正常来说驾驶室的门是从内部上锁的,但这是温家的私人飞机,就算上了锁温家人也有办法进出,所以机长并没有这样做。
“机长先生,途中有件事需要提前知会您一声。”
机长盯着面前的仪表,以为他是来问飞行时间的,下意识张口就答,“跟正常航班一样……等等,什么事?”
“我有一位朋友也想上这班飞机,待会请您配合一下,不要让我难办。”
这是飞机不是公交,不可能中途停靠,有人要中途登机……机长的冷汗一下子出来了。
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哪怕只在电视剧里看过这种豪门倾轧的剧情,他也能猜到这途中登机的家伙绝非善类。
“如果,如果……我不同意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年轻助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有人代替他做出了解答。
“不打算怎么做,那就只能请您让出机长的位置了。”
机长很清楚地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这让他硬吞了一口唾沫。
“周先生,请不要这么野蛮。”助理的下一句话击碎了他的最后一丝幻想,“不过机长先生,这也是我的心里话。”
“你,你们不要命了?”机长完全不怀疑他们真的能做出这种事,“飞机要是出事……”
“我和我朋友我们都有飞行执照,所以机长您要是执意不配合的话,我们只能请您自由降落太平洋了。”
第三十四章 惊涛(四)
旧金山的夏天远比千里之外的荣城凉爽宜人,下午一点钟的太阳悬挂在杉树枝头,晒得人暖洋洋的,像是要融化了一般。
聂郗成将心腹留在了山脚的位置,自己一个人上山。
石板铺就的山路两侧种着松树和冬青,透过婆娑的树影能够看到连绵的碧草、灰白色石碑与三三两两模糊的人影。
这里是郊区的一座公墓,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长眠于此,为了缅怀他们,时不时会有人专程驱车前来献上一束花,就像此刻的聂郗成,他驾轻就熟地穿过繁茂的树林,在后山深处找到自己当年亲手立下的那方石碑。
深色的石碑上没有太复杂的信息,只有两个名字:墓主易淮和立碑人聂郗成。
聂郗成将怀中的花束放下——跟过去一样,是素白丝带扎着的白玫瑰——然后蹲在了墓碑面前,取出手帕耐心地擦拭上边的灰尘。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里埋着的并不是那个人的骨灰遗骸或者说其它随身物件。
空的,什么都没有,这里什么都未曾埋葬,就连被称作衣冠冢的资格都没有。当初他离开荣城离开得太过匆忙,甚至来不及回到那个家中找到一件属于易淮的旧物,唯一一张两人合照是陈叔交给他,被他贴身存放,根本舍不得将它留在这不见天日的方寸空间中。很可惜的是,这张照片在他化身为尹源以后丢失在了一次逃亡之中,他尝试过去找,最后得到的答复是它很大概率已经葬身火海。他如此轻易地丢失了和易淮的最后一点联系,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彻底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不,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只要这里还存在就绝对不会有这一天。
这里安葬着他心中的那个少年和无处宣泄的**,提醒着他过去因为冲动和草率犯下的错误。无数次被痛苦和愧疚折磨得近乎崩溃的边缘,他都会一个人飙车到这个地方来,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夜,直到太阳升起来以前再悄悄离开。
——你救了我,我却什么都无法为你做。
将墓碑彻底清洁了一遍,满是脏污的手帕已看不出原本模样,他站起来,拍了拍沾满灰尘的双手。
抛开过去的犹豫徘徊,他下定了决心。既然易淮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他不会再到这里来了。
就像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尹源这个人,有些秘密注定将要被埋藏在黑暗的深处。
下山的路上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从西南方向飘来一大片浓云,遮住了一碧如洗的天穹,隐约是要变天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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