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
那个画面突然映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看见了岑明。
设下缚魂阵的岑明并非油尽灯枯之势,他抚上自己的胸口,硬生生地逼着自己呕出了一口黑血。他粗暴地抹去嘴角的血迹,扯出一个生硬难看的笑来。
他的剑已经碎了,无法再御剑飞行。
他只能以最普通的方式,足尖轻点在一枝又一枝的枝干上。
他来到了落霞山,一路摸着石壁,沿着漆黑的山道下到了落霞山的最深处。
他将自己埋入黄土,在自己的胸前结下了一个法印。印入胸口,泛着柔和的金光,可带给他的苦楚却是极其的狠厉、剧烈,生生地将他的魂魄碾得破碎不堪。
他在一片黑暗中闭上眼,陷入了又一片睁眼不见故人的黑暗之中。
这几百年来,受苦的又哪里只有沉川一人。
先者岑明以自身为祭,同他一起坠入没有尽头的痛苦轮回。
当他以一念残魂在路迟林的体内睁开眼睛,四下茫然地看着世事沧桑,又何尝不怅然,何尝不苦。
路迟林膝盖一软,顿时就跪在地上,重重磕在了硬土之中。心里漫上的那种感觉似曾相识,犹如打翻的陈年老醋,酸得刺牙。
他与岑明神识相连,他能看到的,岑明自然也一一可见。但是那人却是如一樽雕像,从到到尾没有半分的动容。
几近癫狂的笑声响彻了山间,沉川咳着血,却仍是停不下那震痛耳膜的笑:“你当真是……你当真是……”
“好一个高风亮节的岑明仙长,好一个……”沉川终于明白了岑明的目的。从他们最初在临雪堂上的对峙,就是一番深思熟虑别有用心。他接近自己,靠着路迟林取得那微不足道的可乘之机,不过就是为了如今,能再次与自己同归于尽。
他虽是魔,但论起狠,终是不敌这人半分。
岑明的神魂看着是愈发的苍白模糊,倘若此时来了一阵风,他就能顷刻远去似的。
路迟林跪在地上,痛苦地攥起胸前的衣物。他知晓岑明阵法将成,只怕他也是时刻无多。
“你当真没有半分犹豫吗,岑明?”沉川咆哮着,“你宁愿与我一起死去,也不愿站在我的身旁与我共生?”
岑明轻轻地笑着:“可我已经死了。”
他回过头来往了路迟林一眼,从他们相连的灵海中传了一句话:“再忍忍。”
他与路迟林的关系可比双生,路迟林受的痛苦他自然也没有少下一分,甚至还比之更甚。但他的脊背依旧是直挺的,膝盖也没有弯上半分,似是丝毫不愿在沉川面前展露出自己的一点软弱。
阵墙裂开了一道口子,随后如蜘蛛网般的像在扩散开来。血水滴在地上,融入草木枯萎的土地上。
眼见沉川就要脱困而出,岑明一咬舌尖,抹下了一条血痕。
下一刻,远方射来一道剑光。
剑风直入,犹如万马千军。
一剑光寒十九洲。
第七十三章
剑风又至,路迟林心有所感地吃力地抬起头向远处的天际望去。那天蒙了一层云霭,像是要哭不哭的孩童一般,远远的还现着昏灰一片。
那道剑光像是划破了长空一般,给执剑人都镀上了一层暖光。律九渊一手执剑临空而立,眼皮自然地垂着,遮住了眼中大半的浓墨重彩。
路迟林没由来地笑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在为律九渊的到来高兴。
可他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阵法已成。
金光缠上沉川的四肢,将他禁锢在阵的中央,随后又如藤蔓一般,重新生了枝条将岑明扯了进去。
路迟林想,他们总归是见到了。他看着律九渊那紧抿的双唇,几乎要写上“我很生气”的阴沉脸色,突然就觉得心中一暖。那人并非是不在意的。
他恍惚间想起那时尚是孟平川的律九渊对他说的那段剖白,也不晓得那个九死未悔的人是不是在说自己。也许,对于那时的事,有触动的也不止他一个。
凡人常说,一个人在死的时候总会想起一些挥之不去的、刻骨铭心的往事。路迟林心道,原来灵剑也是如常人一般的。
金色的光束一道又一道地缠上岑明的身躯,又衍生出更多的想要向他袭来。
半空中的律九渊想要挥剑斩断,但却又是怕弄巧成拙般地迟迟不敢下手。
那厢的沉川发出“嗬嗬”的嘶吼,像是神魂痛到了极致一般。但他的膝盖没有半分的曲起,似乎也在同眼前的岑明较劲一般。
路迟林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两股力道拉扯着,一股来自岑明,一股也许是来自他自己的不愿。
要是能快些结束就好了。他想。
正当金丝要触碰到他的那一刻,律九渊突然俯冲而下,扯着他跃到了别处。
“你做什么!”路迟林话不过脑,就这样直接喊了出来。
下一刻,所有的词句都淹没在了双唇之中。
律九渊一触即离,恶狠狠地唇上咬了一下,随后便揽着他跃到下一方土地上。
他并未理会路迟林的挣扎,而是对岑明喊道:“律山棠让我来告诉你,只当你我二人一同将沉川杀了,便不用费这般的代价……”
岑明身形一颤,僵硬地偏了半寸的头。沉川却是早他一步开了口:“这话说的可真是轻巧,没想到……咳咳……过了这么多年,你那小弟还是如此的天真!”
岑明未理会他的嘲讽。
路迟林自律九渊怀中抬起头:“没办法的。”
律九渊正气头上,铁了心不愿理他。
路迟林也不在意,抬起手艰难地抓上他的衣领,挣扎着说:“你杀不死他,岑明也杀不死他。而况法阵已成,再无转圜。”
律九渊低头瞪了他一眼,咬着牙道:“那我也不会放任你死。”
路迟林却是笑了。
他本就是一柄不通人事的剑,哪懂什么除魔卫道、天下大义之类的事。如若不是律九渊神魂被困,身体被夺,就是再怎么诱骗劝说,他都不会来淌这样的浑水。
到底是没有如果的。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想来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剑者,百兵之皇也。从铸剑伊始,它们的宿命就被定了下来,注定了要为剑主披荆斩棘、九死不悔。鹿鸣虽是无主之剑,但他路迟林却是认了主的。
天边雷声滚滚,一时之间,地动山摇。
律九渊看到一个模糊的剑影。他见过这柄剑。那剑缠绕着的光华正开始逐渐暗淡,剑身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条细小的裂痕。
“你……”律九渊张了张嘴,想要叫他停下,可却发现自己并不能这般自私。
魔主出世,小则宗门覆灭,大则生灵涂炭。虽然他并不想承认,但这确实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第二次了。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搂着路迟林了。
倘若他来得再早一些,就是再早那么一点,是不是结果都会不一样?
律九渊想起昔年叔父在他耳边发的那些牢骚,他叹着气颓靡地说:“小渊啊,人这一生,有时候总是得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的。”
他当时怎么回的呢。
好像是说,只要足够强大,哪还会有这样的时候。
可如今……
他觉得自己从苏醒之时就没有改变什么,他们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发泄似的往沉川所在的地方挥去一剑。呼啸的浪潮平地而起,淹没了所有的声音。
“咔——”
像是什么断开的声音。
律九渊垂首埋在路迟林的颈窝里,紧紧扣着他的腰,像是要将他融进骨血一般。
路迟林缓缓地偏过头,正巧撞入岑明的眼睛里。
“谢谢。”他说。
疼痛最初来自脊椎,而后蔓延至整个背部,一直延伸到他的四肢,像是要从他身上剥下一层皮来,一刀方起,一刀又落。路迟林终于忍不住地闷哼出声,那夹杂着苦痛的声音深深刺进了律九渊的耳中,教他把怀中人搂得更紧。
“你还能有来世吗。”他喃喃地说道。
路迟林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安抚他。可接踵而来的疼痛却逼得他发不出一声完整的字句。
岑明终于跪在了地上,犹如一棵挺拔的松柏被风吹弯了腰。沉川也撑着膝盖半蹲了下来,与他对视着。
“你满意了吗?”他问。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沉川又问:“以后,可是要生生世世都与我纠缠不休了。你满意了吗?”
岑明撩起了眼皮,露出一双湿润的眼:“那你满意了吗?千世万世,你可是得与我共同长眠于这落霞山下了。”
沉川嘲讽地低笑一声。金丝渐渐地将他包裹起来,仿如一颗蚕蛹。
岑明的神魂散作万点的灵光,随着一阵微风融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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