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忙忙碌碌,等到所有的事情都收拾完了,他也能名正言顺地和傅老师共用一个办公区的时候,竟然还有些不习惯,竟然还有些……不自在。
舒望总觉得还缺了什么。
恋爱该让两个人都走出孤单,而不是把一个人的孤单变成两个人的孤单。
等舒望和舒羽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的不安都有些浮于表面了。
舒羽一眼就看出个大概,面前是舒望弄的红烧狮子头,他夹开一块,露出白嫩的内里,肉沫的香滑和荸荠碎粒的脆爽嚼在一起,味道挺好,火候稍微老了一点,肉质嚼起来不太鲜美,舒羽的口味早被他哥养刁了,一点点细小的差别也让他皱起眉头。
舒望喜欢做饭,不开心的时候弄一弄美食,平心静气地一步一步压着走,做出来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捧给家人吃,舒望很少有失误,就像他现在做的笔一样,有些苛求完美。
舒羽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了,有心事?”
舒望眉头只淡淡一皱,很快就说:“没有,今天火大了一点,烧老了,是不是不好吃?”
“还行。”舒羽只是刁了口味,不是挑食。
舒望已经完全搬离了方蔓家,也没有把舒羽带到傅老师家里吃饭的打算,只能做了饭菜给舒羽送来,在他们学校食堂吃。
舒羽吃完一整个拳头大小的狮子头,从保温桶里给自己添了碗饭,家里的米总觉得要比外面的好吃。
“你和傅知非怎么样了?”舒羽随口问,“还好吗?”
“挺好的。”舒望点了点头。
舒羽的眼神里明显带着怀疑,趁着低头吃饭的时候没让他看见,漫不经心地接着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带他回家去看爷爷奶奶?”
“到时候再看吧,我想的是过年的时候先和爷爷说下这个事,具体的我还没和他谈过呢。”舒望说。
舒羽:“我觉得要么你就和爷爷讲了之后,直接把人带回去,不然今年过年你和爷爷讲你谈了恋爱,明年过年再把人带回去,两位老人还要给你操心一整年。要么就先别说,等完全稳定了再说。”
舒望抿了下嘴唇,点点头,又反驳他:“现在就挺稳定的啊……”
舒羽瞟他一眼:“傅老师带你见过他家里人没有?”
舒望摇了摇头,靠在椅背上两眼放空。
这会儿不是饭点,食堂里吃饭的人不多,旁边有些穿着正装的学生拼了桌子在谈事情,高谈阔论的、嘻笑开怀的,随意着却也有板有眼的模样。
舒望看了一会儿,把目光收回重新望向弟弟:“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成了傅老师侄女的家教?”
“说来话长……”舒羽似乎是不太想讲,迫于舒望的目光,最后叹了口气,“那还不是因为你这些年心里就装着一个他么?”
舒望心里藏了个傅知非的事情,没和家里人明说,他知道舒羽多少知道一点,也知道爷爷或许也猜出来了一点,不过这么突然地就被舒羽这么直白地讲出了口,舒望有些慌乱,还有些害臊。
舒羽看出来他的不自在,淡声说:“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他把碗筷收拾好,保温桶盖上了推给舒望:“当年你加上傅知非微信的第二天就爬起来洗裤子,我又不是不知道。”
舒望用布兜把保温桶装起来的时候差点手滑摔在地上,和桌椅惊天动地磕了一下,引得那边正在开会的学生都侧目来看。
舒望狠狠用眼神剜了弟弟一眼,舒羽好像刚刚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一点没在意:“去年做家教的时候,有个学生就是临河小区的,他家的姨姥很唠叨,给他小姨介绍对象,提到过傅知非。”
舒望惊讶地挑了眉。
“说是每天早上跳舞散步会遇见他带只小狗晨跑,”舒羽看着他哥,吃饱了饭靠在座椅里难得闲散,“还把他家打听了,知道他有个哥哥还有个侄女,读初中。”
舒羽说:“临河城区这边最好的中学就是苏河一中,所以后来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弄了个家教小组教中学生。原本没打算给她当家教,就想着万一你就这么一条路走到黑,多了解一点也是好的。谁知道真给我们遇上了呢。”
舒望拉紧保温袋的抽绳,起身的时候往弟弟脑袋上呼了下,没用力,拍得他额头一响,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条路走到黑,万一傅老师是正正经经的普通人,我怎么一条路走到黑?还能硬掰吗?什么思想!”
舒羽拍开他的手摸了摸脑门儿,跟着舒望起身,两个人往食堂外面走,说:“你也没什么不普通的。”
舒望被他说得一愣,随即笑起来:“你这夸我还是损我呢?”
舒羽和他撞了下肩:“夸你呢。”
舒望笑骂他没大没小,两个人往操场上走,橙红的塑胶跑道和中间的足球场,映着蒙蒙的下午,有些冷。
穿过操场才能到大学南门,舒望的小电驴停在那里。他们走得很慢。
“他家其实挺开放的我觉得,他兄嫂人都挺好,小侄女也挺好的,思维上都挺开放。”
“我知道。”
“主要还是老一辈那边难缠,要不是你……”舒羽叹了口气,话头戛然而止。
舒望:“要不是我怎么?”
“没什么,”舒羽说,“其实就你们两个人这么过也好,挺自在的。”
舒望脚步微微一顿:“……我觉得他还是想能得到家里人认可,毕竟你也说了,他们家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因为以前的一些事情,和他爸妈有矛盾没解决。”
舒羽也没问具体什么矛盾:“所以你是认定了要和他在一起。”
舒望面色微红,轻轻地“嗯”一声。
两个人沉默了一段路,走到足球场上的时候,脚下的人工草坪还是绿的,在灰白色的冬天里显得靓丽盎然。
“我记得你读高三的时候还逃过课,”舒羽突然说,“那时候我读初二,学校里开运动会,一群啦啦队里就你最高。”
舒望被他一提自己也想起来,那年他们家睡觉都不安稳,这个弟弟管他叫了声“哥”,后来他和舒羽就没吵过架。
舒羽的年纪比他更小,遇到这样的事舒望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更不要说他,眼看着瘦得快。
舒望升高三之后开始刻苦嚼书,上课硬着头皮听讲,晚上和他弟一起补习。难为了舒羽,一个初中生要去啃圆锥曲线,啃完了还要给舒望讲解。
舒望不知道他能帮上舒羽什么,看他个子矮,每天中午腾出时间来和他打球,运动会的那时候也是舒望撺掇弟弟去参加的,好几个项目,成绩还不错。
舒望笑说:“现在你比我都高了,高兴吗?”
“不太高兴。”舒羽的话让舒望一愣。
校园里法国梧桐的树叶早在寒潮到来之后就落完,地上此时只剩了零星的一点飘着,有些枯寂,无意间踩上去会沙沙响。
舒羽盯着脚尖:“之前在食堂里的是大三大四的学生会的人,他们最近在准备校园辩论赛。”
舒望被他这没头脑的话一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舒羽停下脚步来看着他哥:“我总觉得你应该和他们一起,上大学。不然我给你补那一年课有什么用?”
舒望笑了下:“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我也上不了你这大学啊。”
“可以的,”舒羽固执地说,“你只学了一年就能过一本线,再学一年怎么就不可以上重点大学,如果当时你可以复读,如果不是因为我回去了家里开销变大,要留我读大学的钱……”
“舒羽,”舒望打断了他,“朝前看。”
他们站在梧桐树下边,路边上停着学生们的自行车。一排一排,在冬天的小冷风里有些瑟瑟,也唱诵着自由。
往前骑,总是路。
“我每年都能拿奖学金,后来叫你再去考你也不愿意。”舒羽说到这里自己也顿住,不是不愿意,是进了社会这染缸,再要往纯白的校园里跳不容易,他只恨当年自己太小了,要哥哥护着逃跑,像个拖油瓶。
父亲撒手人寰,妈妈把他一扔,总感觉自己是多余的。
舒羽深吸了口气。
“你老叫我别做家教,可我有时候觉得,要是能把你教得成绩再好一点就好了,就不用牺牲你的大学来让我读大学,我高中的时候也能去做事,也能自己上大学。”舒羽说着声音渐息。
舒望拍着他的肩膀笑了下:“那谁叫你是我弟弟呢?”
舒羽高二的时候就参加了高考,开挂一样考上重点大学,年纪还小呢。
舒望平时和他都当平辈看,完全忘了他比自己还小四岁的事实,其实也还就是个小孩儿。
秉承着他们一家的执拗,外表的冷淡,都是铁盒子包装的软糖,死要面子地撑硬。
舒羽脑子里荒谬的想法一过,看着舒望话语突然峰回路转,古怪道:“你居然就要嫁人了,我实在,说不清我的心情。”
舒望咬牙往他肩上掼了一拳。
舒羽笑出声来,用肩膀去撞舒望的肩。
两个人小孩一样磕磕绊绊撞到舒望的小电驴旁边,舒羽突然伸手把住他的车头:“我知道你给我存了钱,蔓姐那边的店面有你的一份,银行里还有定期存款,准备以后给我买房的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