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南宫灵，无花脸上再也没有笑意：那毕竟是他的亲弟弟。“我怕是也没有自己想象那般聪明。我以为他一死，你的线索就断了。否则，无论如何，我也不忍心杀他的。”
他们又谈了几句，便都安静下来。昔日他们是知己好友，眼下却无话可说。
要下雨了。
第一声霹雳击下时，无花率先出了手。
无花使的都是闻名武林的绝技。然而，楚留香应对的招式看似平平无奇，使出来却令无花感到惊讶。他想不通这些平凡无比的招式，竟也能将自己凌厉绝妙的攻势悉数挡下。
黑夜、狂风、暴雨，他们不仅看不清彼此，甚至连对方行动时的声音也听不清。可他们终究是分出了胜负。
无花输了；他以性命为赌注，却是输了。
饶是如此，无花输得十分淡然、坦诚，就仿佛输的只是不起眼的小游戏。他也没有逃；对于他这样骄傲的人来说，任何胜利也不能令他狂喜，任何失败也不能令他仓皇而逃。
楚留香之所以敬佩无花，原因也是这个。可他不得不把无花交给其他人处置；天峰大师没有被杀死，对于少林自然无需交代，但丐帮、那四位武林前辈的家人，都需要一个说法。“我只揭发你的罪行，却不会处置你；我会把你交到能够处置你的人手上。”
无花少见地狂笑：“若是连你都无法制裁我，那么这天下间就没人能够制裁我了。”
他实在太骄傲，也实在太干净。就算他做了恶毒卑下的事情，也依旧比凡人高贵许多；在他心中，那些需要他交代的人，都是碰不得自己的人。
所以，他决定去死。他咬破了藏在口中的毒药，身子瞬间倒了下去。
楚留香看着对方倒下，心中似乎乱得很，却又空荡荡得捉不住一点儿东西。他直直地盯着无花，眼睛眨也不眨，仿佛害怕下一秒对方连尸体都要消失似的。
良久，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叹息。待他再度睁眼，他震惊地发现，无花的尸体已经不在原地了；甚至，在这片他们曾决斗过的土地上，也寻不到无花尸体的踪迹。
人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楚留香断然想不到尸体可以无缘无故失踪，就像无花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够睁眼。
天一神水能杀掉任何人，可却没能杀掉自己。那么，自己现在是在等待被人制裁吗？
这是间竹屋，听得到流水潺潺的声音，也闻得到山林中特有的清香。一时之间，无花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有人推门进屋——是楚留香。无花惊愕之余，竟莫名地松了口气；是面前这人、而非别人，这令他安心下来。
楚留香见无花已经坐起，当下也舒了口气：“你醒了。”无花扬了下眉：“你救了我？”
“我倒是想那么说，只可惜，不是我救的你。”楚留香开了个玩笑，而后道：“那日，有人带走了你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略短，见谅o(╯□╰)o
第50章 楚留香-血海飘香（四）
“那日,有人带走了你的‘尸体’。”
无花脸色微微一变：“何人？”
楚留香摇头：“我不知道。那人轻功好极，不过眨眼功夫，就带走了你。”
这世上轻功比楚留香好的人,只怕是没有。无花心中暗暗疑惑,继续问道：“若是如此，那你为何在此？我又为何在此？”
楚留香道：“有人引我来的这里。我到的时候，你已在这儿了。”他又问：“你身上可有不适？”
无花淡淡道：“除了已无内力，再无其他不适。”
楚留香面色一凛：他没想到，那救了无花的神秘人物，竟然会令无花武功尽失。须知无花将父亲愿望视为己任，一心想要将父辈武功发扬光大,掌握武林大派；现如今,无花没了武功,却不知会如何反应。
楚留香终究是低估无花了。无花表现得格外平静。他不是无法面对失败之人。同时，死过一次，他心境已然豁达许多，只觉那些仇恨与执念都如过眼云烟；如今，他只是个喜好干净闲适生活的普通和尚，再不是昔日偏执追求、做下杀业的那人。
然而任无花再怎么平静，有些事他依旧需要过问。“对于丐帮之人，你如何交代？”
“我已和他们交代过了，连带着其余四人的亲属一起。”楚留香叹气，而后认真道：“杀人者已然自裁谢罪，他所有的罪名都已被洗清。”
无花微笑，有点无奈：“你知道我并非为了谢罪，更不是为了逃脱罪责。我只是，不愿那些肮脏的人碰到我而已。”
楚留香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道：“当初那个罪孽深重的‘无花’已经死了，他的杀孽已经与你无关。”
无花凝视着楚留香，悠悠道：“你倒是个温柔的人，先前我是看错了。”
楚留香苦笑道：“怕也是因为遇上了你，否则，我只怕不会这般决定。”
无花一怔：“这是何意？”楚留香叹道：“那时候，我以为你死了。当时我心里真是难受得很，甚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难受。也正在那时，我忽然便觉得，于我来说，你很重要。”
无花沉默不语。他们说话之时已不再用“大师”“贫僧”这般称呼，然而二人各有想法，竟然一时不觉。
无花需要休养，楚留香便留下来陪他；为防这人一时想不开再度寻死，楚留香甚至弄来了古琴与茶道用具，就是为了让无花有法子打消时间、舒缓心情。
任无花面上再怎么平静，内心也是哭笑不得。换了旁人，若能使得楚留香这来无影去无踪的逍遥浪子为他驻足，只怕要心情激荡、受宠若惊；然而到了无花这儿，他也是只将对方的好处记在心里，平静而理所当然地享受对方的照顾。
然而，楚留香终究是闲不住的人。几天之后，有人来寻他，他便去了。再回来，他对无花面露难色，道：“我需得离开几日。”
无花点了点头，道：“你本就不是能被困在一处的人，我明白得很。”他神色平静，任谁也看不出来，他心中其实是失落的。
楚留香也看不出来，但他仍旧担心面前这人：“你一人在此，无碍？”
无花淡淡瞥他一眼，道：“自然无碍，我并不是三岁小童。”
楚留香似乎还想说甚么，却再说不出来。先前他在无花面前揭穿对方阴谋时也算伶牙俐齿，与对方独处、照料对方许多日之后，他那灵活的口舌反倒不好用了。
无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看着楚留香，微笑道：“楚兄最是擅长言语，如今为何欲言又止？昔日你我水上初见，你可是将身旁那几位姑娘哄得很是开心啊。”
被这么揶揄，楚留香不禁尴尬；但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甚么。他红颜知己多得很，在她们之间，他周旋得开；然而无花也算得上是他的知己，他却无法将那种机灵劲儿使出来了。
说到底，还是得感谢无花的自杀之举。若不是无花死过一回，楚留香根本不会觉得对方与自己其他知己好友有何不同。
楚留香走了，似乎是要去解决找上门的麻烦；然而不过几个时辰，他竟又提了酒回来。
无花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他提了不少问题，诸如楚留香怎么会来的这么快、为何又买了好久之类，但他却未发一言。
无花沉默地发问就已经很奇怪；更奇怪的是，楚留香竟然懂得他的意思。“我不去了。这等事比起我来，还是找捕快来得合适些。”
无花皱了下眉：“以往你参与诸多事情，难道就没有抢了捕快的饭碗？”楚留香笑道：“确有此事。然而现下，比起抢捕快的饭碗，还是陪着你更重要一些。”
“嗯。”无花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对方说的只是无关紧要之事。可他转头看向窗外时，却不自觉地微笑。
如今的生活对无花来说，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地平凡、安宁、远离尘世。他的宏愿已实现不了，然而心中虽然空落落的，却并不觉得生无可恋。或许是因为他有人陪着的缘故。
可惜有人看不得他如此清闲。待无花恢复意识后约十日，他见到了一个绝对可能再见之人。那日他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本以为是楚留香，回头看去，却无比讶然。
站在门外的是南宫灵。
***
穆玖迟迟不出面，并不代表他不关注任务进展。他使计救了无花之后，便一直关注这二人的感情进展。待觉得他们感情发展得差不多了，便再度出现在自家兄长面前。
无花现在无需遮掩，便丝毫不控制自己的惊讶：“我时常觉得，杀你这件事，格外的不真实。然而我并未想到，你当真没死。”穆玖耸肩：“你都说没真实感了，我怎么可能死？”
无花道：“是你救了我。”穆玖点头：“嗯，哥哥你既然能在我的酒里下毒，我自然也能把你带在身上的天一神水换成别的药物。”见无花眼中闪过一丝歉意，穆玖摆了摆手：“如今，那远渡踏足中土的东瀛武士后代全部死去，你我不欠彼此甚么，也没甚么大事要去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