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和李寻欢不熟、对方又不喜欢自己,再和对方聊下去也没甚么结果,穆玖便抛下一句:“那么,若有一天,他的剑不复如今之快、眼神再无今日之利,李探花可不要怪我。”而后潇洒走开。
在穆玖背后,李寻欢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忘不了第一次见到阿飞的场景。
那狼一般的少年,孤独而坚定地走在雪中。自己邀他上车,对方拒绝了;自己提供的酒,对方不接受。
这样一个孤傲的少年,笑起来却是极可爱的。他们坐在一起饮酒的那日,那个乍现的笑容让阿飞变得亲切温柔起来;甚至让李寻欢觉得,世间再无一人能有如此使人心动的笑容。
那是个有趣的少年。他不要来自旁人的恩惠,却能为了认可的友人舍生忘死;他本性那么单纯老实,却只是不懂险恶人心,实则非常聪明敏锐。
李寻欢固然是想结交阿飞的,只是他早已自认是不幸之人,便不愿阿飞与自己一同遭遇麻烦、面对危机。他静静地想着,回忆着少年舍命救他的画面。先前他看起来平静,心中却并不平静。
他能让那个可爱的少年被林仙儿毁掉吗?当然不能。
***
穆玖慢慢地往回走着,眉头紧锁。他知道,自己附身在了一个麻烦的角色身上,以至于任务都变得棘手。
林仙儿是个怎样的人?他穿女装时可以是无邪娇俏的少女、可以是风情万种的成熟沧桑女子,恢复男装时又洗尽铅华成为一个清秀灵动的少年;每种模样都是绝美,性格却又截然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迷人却又折磨人。这简直是精分的最高境界,可以在各种人格之间无压力切换又不会神经错乱把自己逼疯。
于是问题来了。穆玖只有一个人格,那就是抠脚大汉;虽然他演技不错,但业余人士毕竟能力有限。所以在短时间内,自己不能像原本的林仙儿那样到处惹麻烦,而是应该呆在阿飞身边,毕竟阿飞是唯一一个毫无所图待林仙儿好的人。
在这期间,自己还得设法让阿飞对自己的好感消失才行;李寻欢那边倒不用担心,毕竟李寻欢担心阿飞担心得紧,自己不去找寻他,他也会自己来的。当然,目前最重要的,是为自己找一套合适的男装,以便出行……
穆玖穿着他找来的男装进屋,将阿飞的衣服放在床头;而后向那盯着自己看的少年柔声笑道:“为甚么一直盯着我看?”
阿飞愣了一会儿,似是对方的笑容让他沉迷于其中了:“我想仔细看一看你本来的模样。”
穆玖故作失落道:“知道我是男子,你是不是很失望?”
阿飞却笑了:“你可曾在其他男子面前将真实身份告知?”
穆玖摇头:“自然是没有。你想,我一直以女装示人,这般行走江湖,‘武林第一美人’的名号已然传开——其实这倒是抬举我了。若让江湖中人知道了我是男儿身,这名号就此不复存在不说,说不得还有不少人觉得上当受骗、想要将我杀之而后快呢。”
“我想也是的,所以,至少,你很相信我。”阿飞微笑:“但我想,他们必不忍心杀你。便是恢复男子装扮,你也美得很。”穆玖也笑:“我以为你只是个孩子,原来你也会说这样的话。”
“真心话罢了。”阿飞忽然表情变得严肃,他坐起身来:“我要走了。”他眼中有些痛苦,但更多的却是坚定;他固然想与林仙儿多相处些时日,但他不可能不去救李寻欢。
穆玖静静地看着阿飞穿衣服。他知道,阿飞并没有在得知林仙儿是男子之后感到失望,那眼中的爱慕并未消退;但对于现在的阿飞来说,李寻欢这个友人依旧是比林仙儿更重要的。
若是原来的林仙儿,定然会变本加厉地使手段,直到让阿飞将他视为唯一重要之人;但换成是穆玖,他只能开心地傻笑。
看着面前这美人的笑容,阿飞的眼睛黯淡了一些:“你笑什么?”这单纯的少年,已是误以为林仙儿对自己无意,是以自己的离开并不能为对方带来感伤。
穆玖道:“我开心,因为我终于能离开冷香小筑了,而且是和你一起。”
阿飞一惊,声音有点发颤:“你……你想要跟我走?”
穆玖连连点头:如不和你走,我的任务可要怎么办?
“李寻欢的冤屈一天未洗清,前去救他的凶险就不会减少半分。我不能连累你。”阿飞道:“我不会有事,你救我性命的恩情,我日后定会报还。”
“我不是挟恩图报之人,”穆玖咬紧了下唇:“但你若执意一人离去,我也只能以这恩情‘威胁’你了。阿飞,带我走罢。我轻功不错、还有青魔手,不会拉你的后腿,还能帮你的忙。”
阿飞终于点头答应。穆玖舒了口气,随即被阿飞眼中更深了一层的爱慕弄得头疼。他暂时还需要利用阿飞对林仙儿的款款情意脱离麻烦,却又不能让阿飞更加喜欢自己,这真是件令人蛋疼的事。
等梅花盗事件的危机解除,我需得让阿飞知道林仙儿是个恶毒狡诈的人才行……
第30章 多情剑客无情剑(三)
阿飞带着李寻欢走出了少林寺。
阿飞的剑很快。不仅如此,他甚至可将世间万物化为剑以使用。在这个前提下,就算林仙儿另设阴谋有心害他性命,也不能阻止阿飞救走李寻欢;更何况,现在林仙儿已被穆玖附体,而无论是从不拉仇恨值还是从让李寻欢和阿飞多些时间相处的角度考虑,穆玖都是绝对不可能设计暗算这两人的。
阿飞与李寻欢沿着路缓慢地走着,面上都有些疲惫、颇有些风尘仆仆的意味:李寻欢被人当作梅花盗,自然不可能得到厚待;而阿飞为了快些赶来营救对方,也是一路飞奔而来。饶是如此,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却都带着笑意。
能够看到自己的友人平安无事、与对方散步一般地并肩行走,这的确是件值得他们高兴的事。
“幸好你没事,而且,梅花盗也已经死了。”阿飞叹道。
李寻欢脚步一顿,看着阿飞,反问:“你认为你杀的那人真是梅花盗?”阿飞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已知道梅花盗是谁?”
李寻欢眼中的笑意忽然消失了,他看向阿飞,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乎悲悯的神色:“我已猜到梅花盗是谁。那可能是位女子,或者说,是位可以比寻常女子更美的男子。”
阿飞微微瞪大了双眼;比寻常女子更美的男子,他们二人都认识。
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阿飞没有问甚么,更不曾加以质疑。他知道李寻欢不是会信口开河的人,而他本人也不会被感情冲昏头脑,先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已让他心中有了猜想。
李寻欢道:“助梅花盗犯案之人功夫都不差,也不缺钱财与名利。若那人相貌美得非比寻常……”
阿飞道:“梅花盗定然是男子身,否则便做不出那j□j女子之事。”他说这话时将手紧紧攥住。李寻欢看得心中不忍,便道:“若有其他男子可作为傀儡,那么他也未必亲力亲为。”
“亲力亲为与寻找傀儡,说到底都是一样的。”阿飞摇了摇头,似是要将头脑中的想法全部甩掉一般。他不打算与李寻欢再谈此事,便问起了另一件事情:“你现在要回兴云庄?”李寻欢点头,笑容变得有些苦涩:“我想去看看他们。”
阿飞表情也凝重起来:他知道李寻欢想要回去看看龙啸云与林诗音这对儿夫妇,也知道李寻欢已经原谅了先前龙啸云的陷害。
“也许,你根本就不该去看他们。”阿飞忽然开口:“如果龙啸云仍旧对你心有芥蒂,你现在回去,他依旧会设法害你。”
李寻欢摇了下头,叹息道:“我们终究是兄弟……他只是太惊惶、太在乎他的妻儿罢了。这一次,他必不会再如先前那般。”
阿飞又道:“既然如此,那么你若不去,他岂不是不必惊惶,也不必害怕失去?”他这话说得小心翼翼;毕竟他对人情世故并不十分了解,而他说起的这件事正是李寻欢心中的伤疤。他有所顾忌,因为他怕触动李寻欢的伤心事;但他还不得不说,因为他知道,若李寻欢回去见龙啸云和林诗音,那么后果将是更加伤心。
李寻欢盯着阿飞看了很久,终于笑道:“你说得对,我不该再去。我本不该去的。”
阿飞默然。他相交相知之人甚少,更没甚么安慰他人的经历;面对这个面色寂寥的沧桑男子,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甚么。“你不会寂寞的,”他终于说道:“有我这样的朋友,你便不会那般寂寞。”
听他这样说,李寻欢又笑了,只不过这次的笑容不含抑郁,反而十分愉悦、十分温暖:“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的确不会寂寞,至少有个人愿意陪我喝酒。我想,我们日后见面的机会应该不少。”
阿飞微微低下头去;和李寻欢这样温暖的人相处,他竟有些腼腆;这与他在林仙儿面前拘束颇有些相似,但个中缘由却是完全不同了。他轻声道:“我们日后还有机会一起喝酒的。”言下之意,却是要与李寻欢就此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