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辙四下看去,他眼力好,一扫就能看见十几个人围在研究所外指指点点,有的人泪流满面,看上去和这个研究所交情匪浅。
趁着安柏微和消防员交涉的空档,陆辙大步走了过去,询问其中一人:“你们都是研究所的人?”
被问话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老人,他的胡子被烧掉一绺,镜架也歪歪斜斜的,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子颓丧气息,说起话来更是沉重得要命:“是啊……那么多研究成果都没带出来……都烧没了……没了……”
“研究所里还有人吗?”
“所长不出来……他不出来。”老人摇了摇头,浑浊的眼里都是透明的液体,“他要和那些资料在一起……他……唉……”
“所长是谁?”陆辙紧皱眉头。
“万昌廷,万所长。”老人说完,摘下眼镜抹了抹眼泪,沉重地叹了口气。
陆辙心里登时一跳,他跑到院里最近的水管前把衣服打湿了大半,问也没问安柏微一声便一头扎进火场。这幢老房子已经岌岌可危,一楼到处都是被烧成黑灰的研究资料。陆辙敏捷地躲掉从头顶砸下来的吊灯,捂住口鼻快速地探索着,一楼的房间几乎都被烧穿,万昌廷不在这里,陆辙便迅速爬上二楼,其间鞋上被沾了火星,他便猛踩几脚踩掉火苗,在令人头晕目眩的烟雾中俯身而行,一扇门一扇门地寻找万昌廷的身影。
在一片噼里啪啦的烧木声中,陆辙听见楼下有人在喊快跳下来,然而他置若罔闻,一意孤行地要把万昌廷找出来。火苗舔舐上陆辙的衣角,烧得他皮肤焦灼起来,陆辙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继续寻找万昌廷,最终他在二楼的走廊尽头看见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陆辙登时失了声,他不明白万昌廷和蒲英这是什么毛病,大难当头互相依偎在灾难的角落,而不以生命为重,究竟是有多想不开?
他快步跑过去,蒲英还微微睁着眼,万昌廷则在他身边昏了过去,陆辙蹲下身晃了晃蒲英,少年的眼睫抖了抖,费劲地挤出一句话:“救爸爸……”
“救个屁!”陆辙难得暴怒起来,他一边扛起万昌廷,一边拉住蒲英的手,艰难地在二楼跌跌撞撞地前行,蒲英坐得太久,吸入了太多的烟尘,此时已经难受得要站不住脚,他费劲地挣扎了一下,含糊地给陆辙说,“别带着我了……救爸爸……救爸爸好吗?求求你了……”
陆辙的腿也开始发软,他能用上的力气已经所剩无几,但依旧强撑着朝前走去,他坚定地拉着蒲英的手,被焚烧声模糊掉的声音异常严肃:“你想让万昌廷孤独终生吗?你留在火场,谁来照顾他的下半辈子?你死了,在地底下不会想他吗?你忍心?”
“我……”蒲英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陆辙登时厉声道,“憋着,少呼吸。”
蒲英费劲地憋住眼泪,肺里的灼烧感一阵阵地袭上来,烧得他开始头晕,他是想陪着万昌廷的,可是无论如何都迈不开步子,他觉得自己要倒下去了。
“蒲英。”陆辙一遍遍地叫他名字,催促他跟着自己走,“蒲英,马上就到一楼了。”
蒲英的双腿已经完全不听自己使唤了,他全凭意识支撑着自己跟陆辙走着,每呼吸一口都觉得体内撕心裂肺的疼,像是要把他生生劈成两半似的。
“对不起……对不起……”蒲英膝盖一软,无法支撑地跪倒在地,与此同时,承受了万昌廷整个体重的陆辙也被蒲英拉了个趔趄,一下扑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无论如何,他总该去阻止的。
第72章 Chapter 72
陆辙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是关于他小时候的。
为什么会觉得奇怪呢?估计是许久都没有梦到儿时的事情了。
他在上帝视角飘飘然地转来转去,无所事事。这里是间亮堂的屋子,屋子有三四十平米,靠墙摆放着一张小床,床单上画着许多卡通人物,一个个都摆着夸张的姿势,像是下一秒就会喊出“我要拯救世界”诸如此类中二的话。
这张床单是陆辙小时候最喜欢的床单。
这是他三四岁时住过的房子。
陆辙飘到书桌前,三四岁的孩子,桌子上时常会摆一些小画书,陆辙不,他的桌子上是一把把精致的模型枪。陆辙恍惚了一下,他伸手去拿,发觉手从那些模型上穿过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现在是在梦里。
他想起来了,自己小时候特别喜欢玩枪,每次跟爸爸妈妈出去玩总要买一把玩具枪,还必须是可拆卸的那种,每次买回家,自己就会爱不释手地玩上好几天,直到完全熟悉了玩具枪的构造。
陆辙正在书桌前出神,房间门突然被撞开,两个小小的身影像丢了绳的小狗,一头扎进房间,他飘在天花板上往下看,那个身形瘦小的、脑袋顶上还束了个小揪揪的就是自己,旁边的男孩比他高了一头,还背着蓝色的卡通小书包。
是韩少炜。
小韩少炜把书包倒过来,包里的东西哗啦啦散落在床上,除了书和本子,还有不少塑料玩具,比如小碗小勺子、小锅小铲子,再加上几枚塑料硬币。
陆辙看见小小的自己伸着手去抓那些塑料玩具,嘴里含糊着说:“我是王子,我会做饭,你是公主,你来买我做的饭,得给我钱。”
“我昨天已经当了公主了。”小韩少炜噘嘴,“今天该你当了。”
小陆辙拿塑料小勺敲小碗,哼哼唧唧就是不愿意,最后小韩少炜撇了撇嘴,让步了:“我当我当,公主就公主……”
小陆辙顿时眉开眼笑,脑袋顶上的小揪揪一晃一晃的。
陆辙心情复杂地看着两人在房间里快乐过家家,不可否认的是,韩少炜对他的确很好,小陆辙能说又黏人,不依着来就又哭又闹还会耍小脾气,活脱脱一个被溺爱出来的熊小孩,看人都带着一股子傲劲,而韩少炜还就是能包容他这个怪脾气,几句话就能把小陆辙哄的服服帖帖,哭脸转眼就能笑开了花。
自己怎么会梦到这一幕?陆辙喃喃自问,是因为听说最近这些事又跟韩少炜有关吗?自己潜意识里难道一直在想着他?
陆辙飘到客厅里去,爸爸妈妈应该还在上班,客厅里空无一人。想到爸爸妈妈,陆辙默默地攥紧拳头,他飘到茶几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全家福——这张照片的背景是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小小的自己骑在爸爸肩膀上,妈妈则在旁边扶着他笑,陆辙抬手触摸爸妈的脸,却毫无障碍地穿了过去。
他登时酸了眼睛。
爸爸妈妈那时候都很年轻,男俊女靓,神仙眷侣,他们只有陆辙这一个儿子,家里又有钱,几乎把他宠上了天,陆辙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恨不能把儿子多看了两眼的东西也一并搬回家里。
但突然有一天,陆辙听到爸爸妈妈说要搬家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稀里糊涂地跟着走了。
结果被丢在了半路上。
直到现在,陆辙都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会丢下他,那时候正是要上学的年纪,陆辙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就在大街上流浪了几天,其间有不少人拿糖勾引陆辙,陆辙死活不上当,最后饿得没办法,就在一天夜里去扒翻胡同里的垃圾箱,突然就被一只手提了起来。
大手的主人拎着又脏又臭的小陆辙抖来抖去,却冷不丁被小陆辙一口咬在手上,登时就见了血。
小陆辙被丢了下来,他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半晌后,就见男人俯下身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好,小朋友,我叫江祝源。来认识一下?”
陆辙头痛欲裂地睁开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是闻见在消毒水中掺杂着一丝不那么明显的香水味——像是韩少炜身上的味道。
“副队?医生,医生他醒了!”
陆辙听到身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他稍稍扭了扭头,想多闻一闻那丝若即若离的香水味,结果下一秒鼻间就怼上一股子浓郁的鸡排味道。
“副队,你饿不饿?渴不渴?我给你买了鸡排和可乐!”戴小舟凑过来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邀功似的炫耀,“还热乎着呢!”
陆辙咽了咽唾沫,喉咙里干涩得难受,他勉强摇了摇头:“我不吃……蒲英他们呢?”
“安队说不让你管,好好养伤,他说再看见你不听话到处乱跑,就把你锁起来。”戴小舟面不改色地传达着安队长的旨意,“这次队长动了真火,把你扔下就不管了,我估摸着队长得狠狠骂你一顿……副队,要是队长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怎么说咱也是同一期的老员工,你被骂我不能坐视不理!”
莫名其妙要挨骂的陆辙:“……”
“不过副队,你这次可真把队长吓着了,我赶到现场的时候,他刚把你从火场里抱出来,那个脸色白的像是咱部里的墙皮,我从来没见他虚弱成那样,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的……我把你从他手里接过来的时候,队长整个人都在抖,接着就昏过去了。”戴小舟压低声音,“副队,听我一句劝,安队要是骂你,你先受着,别还嘴——你要是真出了事,安队能把联刑部的楼给拆了。”
“戴小舟。”病房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沉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