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江祝源一点没留情,两个人都被扣了。
陆辙往江祝源怀里靠了靠,后者则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陆辙,像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化,仔细看看,眉眼间甚至跟江朔还有些相似的地方。陆辙红着眼,像只小兔子似的叫着江队,但江祝源仿佛根本听不见一样。
江队的的确确已经不在了,但陆辙想不起来到底是谁杀死了江队,他的印象里只有乱糟糟的工厂,一群一群的人在大声叫嚣着,枪声漫天。那时候他刚过二十岁的生日,转过拐角,正好看到江祝源在被人包围着,江队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静,没有丝毫慌乱的表情。在不远处的高地上站着个人,陆辙看的很清楚,对方手上的枪平稳地抬起,遥遥指向了江祝源。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提醒江祝源,但无济于事,乍然一声枪响,江祝源应声倒地,子弹把他的太阳穴打了个对穿,直令得陆辙全身发寒,几乎想要恐慌地叫出声来。
站在高地上的那个人慢慢垂下枪去,他周围凑上去了几个人,都堆着笑脸,像在祝贺着什么。陆辙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得他给自己的感觉无比熟悉,熟悉得就像是身边人一样。交杂的愤怒与恐惧慢慢在胸腔中衍生出了无比的恨意,陆辙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这次一定要看清到底是谁害死了江队,他一定要为江祝源报仇!
短短的几步路,陆辙仿佛跨越了一个天堑,等他走到那人面前时,他竟然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陆辙费劲地抬起头来,恍恍惚惚地看去。
他看到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第63章 Chapter 63
“……这边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安柏微跟众人交代完墨城这边的事后,嘱咐道,“我们下午就回雁北,回去之前都跟相好的朋友打个招呼,联刑部好不容易聚一次,在局里人面前留点好印象。”
众人一一点头,安柏微掐了掐眉心,转头看向依旧昏迷不醒的陆辙,挥了挥手,低声道:“没事了。”
三分队的队员们虽然平常看上去疯疯癫癫的不像什么好人,但基本的眼力见还是有的,一个个默不作声地退出房间,留给副队长一个安静的休息空间。
江朔留在最后,还没来得及问一问陆辙的情况,就被杨乐佩钦点了任务:“江朔小朋友,你先照顾着点副队,我找队长有点事。”
“哦……嗯,好的。”江朔磕巴了一下,小心地点了点头,“我会把副队照顾好的。”
杨乐佩把安柏微拉出门去,队长一脸的不情愿,语气也不怎么愉快:“什么事?”
“凌晨的时候陆辙醒过一次……”
话音未落,安柏微登时睁大眼睛:“你不早给我说?”
“你闭嘴听我说。年纪轻轻怎么话这么多?”杨乐佩嫌弃道,“昨晚陆辙是醒了没错,但没大有精神,喝了点水又睡过去了,其间什么话都没说,问他什么也都没回答。过了会儿,他开始说梦话,我耳背听不清楚全部的,但好歹听见个词,想知道吗?”
安柏微眯起眼:“你说不说?”
“说说说。”杨乐佩怂了,“他在叫江队。”
安柏微神色一僵,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江队?”
“嗯,江队。”杨乐佩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就是江队。”
安柏微皱起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你觉得他想起来的可能有多大?”
“那不好说。”杨乐佩靠在墙上呼出一口气,脸色凝重起来,“裴慕那个人不知道怎么想的,以后得防他一手……局里的人哪个不脏?谁知道那帮人心里在想什么。”
“我真希望小辙永远想不起来……”安柏微嘟囔着,“没别的事的话,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吧,等回到雁北还有好多事要处理,陆辙我来照顾。”
杨乐佩啧了一声:“你得让他面对现实,我的安队长。”
安柏微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等杨乐佩走远后,他没急着回房间,而是靠在走廊上抽了根烟,最近他抽烟的次数也增加了不少,心里总是蔓延着莫名的焦躁,而这种焦躁终于在进门看见江朔抱着陆辙的时候爆发了。
陆辙俨然已经醒了,江朔就站在他对面,笨拙地把手放在陆辙肩膀上轻轻拍着,乍一看见安柏微进门,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张脸涨得通红,慌乱解释道:“安、安队,不是我,是、是副队……我才……”
安柏微带着一身浓重的烟味走过来,沉着脸给江朔使了个眼色,江朔有些不舍地松开陆辙,小步小步蹭出了房间,最后带好了门。
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
安柏微低下头去看陆辙,从他进门开始,陆辙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是坐在床边发呆,两只眼睛红红的,睫毛被泪水纠结在一起,脸上有几道湿湿的泪痕。
他心里突然像是被撕开一个血淋淋的口子,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安柏微知道陆辙不是爱哭的性格,这么多年以来,他见过陆辙落泪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现在,他千方百计宠着爱着的人,就这么呆坐在床边无声地流着泪,像是个破旧的布偶,柔弱又无助。
安柏微明白为什么江朔会抱着陆辙了,这样的陆辙实在太需要一个拥抱了,任谁见了都会不假思索地给予一个温暖的怀抱。
等安柏微察觉到陆辙在颤抖的时候,他已经把对方拥在自己怀里,安柏微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沙哑又小心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墙上钟表的分针磨磨蹭蹭地走过一个小格,陆辙在一片寂静中说。
“我杀了江队。”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不需要声带颤动,安柏微登时将陆辙搂得更紧了些,像是要把这人嵌入自己骨血一般,心里痛得仿若有千刀万剑戳刺深扎。
“那天晚上,没有星星和月亮,我站在废墟上,江队被人围住没办法逃走。我瞄准了江队的脑袋,砰的一声,子弹从太阳穴穿过,黑红的血喷了出来……”陆辙低声喃喃,“是我杀了江队,是我……不是别人,就是我,我杀了我的老师,是我……”
安柏微扶住陆辙的肩膀,双目赤红:“那是不得已的情况,陆辙,那是你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江队不会怪你。”
陆辙抬起头,眼泪蓦地流了下来,他哽咽了一声:“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安柏微重新搂住陆辙,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陆辙十八岁的时候,三分队正与一个黑社会性质的组织作着斗争,但这个组织内部错综复杂,三分队每每失手就是因为摸不清其作息和计划。鉴于此,江祝源便要派陆辙潜入组织内部——陆辙在之前的交锋中一直担任狙击角色,根本没在那个组织前露过面,由他来做卧底再合适不过,但安柏微觉得这样太过危险,几次跟江祝源吵了起来,险些动了手。
安柏微跟江祝源差点动手那次,陆辙就在门外听着,两人出来后,他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静静地说,我去。
最后,陆辙还是潜入了敌人内部,谨慎小心地做着一切卧底该做的工作,而在陆辙的帮助下,三分队的人里应外合,在接下来的几次交锋中都取得了显著的成绩。
陆辙二十岁的时候,三分队的人商量好,要在某个废弃的工厂里将这个组织一网打尽,具体的作战计划都已经出来了,结果在行动之前,组织的头目突然给陆辙等人说,我们抓到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就是以身犯险的江祝源,他按照计划埋伏在前线,结果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被抓住了。
陆辙几人跟着组织头目走出工厂,看到江祝源的时候,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情况恐怕有变。
果不其然,这个头目幽幽地说,在很久之前他就怀疑组织内部有对方的卧底,现在,正是需要你们表忠心的时候,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其他人面面相觑,但毕竟跟江祝源无亲无故,没怎么犹豫就拉开了保险栓,结果只听见了一声枪响。
陆辙已经开枪了。
开完枪后,陆辙面无表情地看向组织头目,问他,还有什么疑问吗?
头目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让手下把其他慢了半拍的人拉下去处理了,转而搂着陆辙的肩膀阳光灿烂地说,没了,没了,走,咱喝酒去。
事后,陆辙取得了头目的信任,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才得以改变整个组织的行动地点,导致整个组织被一网打尽。
陆辙像英雄一样被迎接回三分队,但自从回来后一直恍恍惚惚的,有时候接水溢出来都不自知。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安柏微实在看不下去了,在陆辙拼命抽烟的时候一把将烟夺了过来,还没说什么,陆辙突然呆呆地问他。
江队去哪了?江队什么时候回来?
安柏微愣了愣,他突然想到,陆辙回来这么多天一直有事没事就去江祝源办公室转几圈,他一开始还以为陆辙是去收拾江队遗物的,没想到他只是在等江队回来。
陆辙久久等不到回答,转身走了,那以后,他不工作也不学习了,天天坐在联刑部门口等江队回来,安柏微看不下去了,就直截了当地告诉陆辙——他死了,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