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如北额前的头发被冷汗沾湿,他攥紧被铐住的双手,沉默了许久,这才轻不可闻地吐出几个字:“是韩少炜。”
“乖,来,继续,你知不知道周文卿的器官被韩少炜挖去了?”
“……知道。”
“保卫处和韩少炜有什么关系?”
“……是合作关系。”说完这句话,孔如北像是突然被抽干了力气似的,瘫在椅子上低声说,“韩少炜有渠道,我们给他提供器官来源,他负责卖钱,谁给他提供的来源谁就能占百分之三十的好处,保卫处的其他人分别可以占到百分之三。”
“所以说,以前遇害的学生也是这么没的?”安柏微面无表情地看着孔如北,“然后你们再拿出一部分钱去贿赂学校,让他们把事情压下来?”
孔如北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没错。”
“这次是你提供的来源,韩少炜动的手,对吧?”
“没错。”孔如北深吸了口气,“我回到海师大后刻意找过周文卿,我也看到过她和她男朋友在一起,我注意了她的肚子,没见有怀孕的征兆,又怕她把事情说出去,就告诉了韩少炜有个可以动手的目标。”
“现在可以说说周文卿遇害的那段时间里你去干什么了吗?”安柏微淡淡地问。
“在韩少炜要动手的那段时间里,提供来源的人都要出去避避风头,顺便去领回属于自己的那百分之三十的提成。”孔如北低着头说,“我去领钱了。”
“李复冬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韩少炜会说他贪钱?”
“他儿子最近要结婚,付房子首付,手里没钱,只好从这上面动点手脚,结果被韩少炜发现了……”孔如北喃喃道,“我提醒过他,韩少炜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而且跟我们签署的文件上写得明明白白,非提供货源人员不得多拿、少取任何钱财,李复冬不听,他觉得韩少炜一个毛头小子成不了什么事,还能真把他怎么着不成,就多划到自己卡里十万……结果你们也看见了,韩少炜动起手来一点都不迟疑。”
“你们跟他是怎么认识的?韩少炜的活动有什么规律吗?”安柏微皱起眉。
“韩少炜的活动没什么规律,至少我们是没发现过。他是几年前某一天突然来到保卫处的,一开始我们都不敢做这种事,都觉得他在骗人,结果那年正好有个学生在外面被人弄死了,那天荣蜀去跑的班,学校说这种事影响不好,叫他看着解决,荣蜀想起来韩少炜的话,就想反正人也死了,就给他留下的手机号打了过去,结果韩少炜真的来处理了,卖的钱分了荣蜀百分之三十,我们这些什么都没干的人也被分了百分之三的利润……这种坐着来钱的好事把我们几个都砸懵了。”孔如北的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想起来那时候的事情还觉得十分亢奋,“后来学校食堂出了问题,吃死了几个学生,我们几个没赚过大钱的就联系了韩少炜,一人提供一个货源,而韩少炜也分别打给了我们相应的钱数,那几天我们几个赚得盆满钵满,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你想想,这种好事,有几个人是不动心的?我们只需要提供学生的详细信息和身体状况,其他一概不用管,韩少炜来下手,我们坐等着赚钱,一条货源信息就值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孔如北的眼睛亮了起来,透着一种病态的疯狂,“你说,谁不心动?谁不心动啊!”
“你先稳定下情绪。”安柏微面无表情道,“从你的消费记录来看,每隔一段时间,你就会有一大笔支出,甚至负债,数额都不小,这些支出信息没有一条是指向寿民村的,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你没有向你哥哥打过去一分钱,那么这些数额巨大的钱去了哪里?请回答。”
孔如北的脸色忽地难看起来,他别过头去,抿着嘴一言不发。
“还是嘴硬啊。”安柏微耸了下肩,扫了眼资料,一字一顿地问,“赌博好玩吗,孔如北?”
第55章 Chapter 55
“问你话呢,回答我。”安柏微一动不动地盯着孔如北,“寿民山区是个穷地方,而你是那个从穷地方闯出去的人,我相信,每个经历过贫穷的人都梦想着在困苦中涅槃,你也不例外。”
孔如北的双手攥得死紧。
“结果你干了什么?在工资稳定之后就跑去赌场消费,甚至在有了韩少炜那边的资金来源后还经常出入酒吧夜店,我这上面记录了你花大价钱和不止一个女性发生关系。”安柏微停顿了一下,敲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消费账单看向孔如北,“你宁愿在这种虚华的场所一掷千金,也不愿给哥哥花一分钱,哪怕是给他买一件新衣服。你是从寿民出来的,不会不知道那里有多穷,但尽管如此,你还是只有过春节的时候才会回去,回去也只是买点中看不中用的礼盒带着……我问你,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孔如南这个哥哥?”
“……”
“对于一个终于从农村打拼出来的人来说,外面的世界诱惑力很强,没错。这个也想买,那个也想要,没过几天就把自己迷失了进去。但其实你有选择,你能够从这种看不见底的漩涡中爬出来,可你没有,你就任凭自己越陷越深,最后像大部分人那样浑浑噩噩地度日,忘了谁对你好,也忘了自己该对谁好,你把所有跟感情挂钩的事情都扔在一边,只跟金钱打交道。”安柏微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你不觉得这样就算挣了钱,也很失败吗?你得到的都是花钱能买来的,失去的都是花钱买不来的。要我说,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一滴一滴地落在了被铐住的手上,孔如北有些无助地摇了摇头,他说不出话来。
“你是个有良知的人,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我对所有犯过罪的人都深信不疑。”安柏微站起身走过去,将手里的卫生纸递到他面前,淡淡道,“至少你还记得给你哥哥找个媳妇,不是吗?”
孔如北把卫生纸死死地压在脸上,呜呜的哭声像是濒死的野兽在哀鸣,他捂住脸,想努力抑制住这种丢人的行为,可眼泪却越积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江朔。”安柏微扭头叫了一声,“让小文带他进来。”
审讯室的门轻轻开合,一身新衣服的孔如南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显然这几天玩得很高兴。他先是注意到了安柏微和陆辙两人,刚要开心地扑上去,却发觉不远处有个更熟悉的人。
但孔如南没敢确定,他举着手里的棒棒糖小心翼翼地走近那个泣不成声的男人,待站定在男人身前后歪着头看他,等男人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黑影,却冷不防被孔如南一下扑到怀里,哥哥抱着弟弟,一下一下捋着他的头发,有些慌乱地问:“怎么啦?谁欺负你啦?哥哥揍他!”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像是一记炸|弹猝不及防地攻破了孔如北内心最柔软的防线,使他一直以来围筑在身边的固垒顷刻间倒塌。孔如北费劲地抱住孔如南,趴在哥哥肩膀上字不成句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而孔如南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弟弟哭了,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边哭边安慰孔如北:“不哭,弟弟不哭,弟弟要坚强,弟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你知不知道没有你,孔如南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安柏微站在两人身边毫无起伏道,“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一句没钱,孔如南去做了什么?”
提到钱,孔如南突然睁大眼睛,他边吸着红彤彤的鼻子边摸里衣口袋,最后摸出那皱皱巴巴的、显然被攥过好久的钱币一股脑塞给孔如北,一本正经地说:“拿着,哥哥给你挣的,现在你有钱花了!应该开开心心的,不能再哭鼻子了!”
孔如北呆呆地看着手里残损破碎的两百多块钱,他无法想象一个常年待在寿民村的傻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没有生活技能,没有挣钱的工具,更不会去偷去抢……孔如南是怎么挣来这两百块钱的?
“说到挣钱的方法,这可得拜你所赐。”安柏微深深吸了口气,“你哥哥在听你说没钱了之后,天天往寿民村附近的停车场跑,挨个询问有没有人想跟他上床,那些在停车场附近出没的人又多是邻村的司机,哪个不知道他是寿民村的傻子?你觉得会有人正儿八经地给他钱?你看这些零碎的钱,最大面值也不过二十,你哥哥得跟别人上多少次床,才够你这个弟弟在高档场所一次消费的?”
孔如北抓着钱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睁大眼睛,眼白里几乎全是血丝。这件事他一点都不知道,当时孔如南给他打电话说自己挣到钱的时候,孔如北还以为他又在玩什么幼稚的把戏,可现在,现实就这么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为了让他有钱花,孔如南什么都能做到。
“也没什么事,一点都不疼。”孔如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只要弟弟开心,哥哥也开心!”
孔如北睁大眼睛,慢慢地摇着头,难以言说的酸意从心里直达鼻腔,最后他抱着这零碎的两百多块钱埋头在孔如南身上哭了起来,他不断喃喃着对不起,但事到如今,再多的对不起也已无济于事。